第36章 油角进士?还是李大人?

“哟,这不是油角进士李汉阳吗?今日怎地没去卖你那角子,反而跑这清平楼消遣来了?”

踏进演乐胡同附近的清平楼,李斌才刚在一小厮的带领下,在大厅偏后处的一张小几旁坐下,耳边便传来一道令人恼火的声音。

寻声看去,只见一富态的胖子正瞧着李斌,拿他凑趣。见到李斌看他,这胖子非但不躲,反而举起手中的酒杯,隔着两张小几,作出遥敬的动作。

这胖子,李斌认识,此前几天没少光顾自己的生意。

二十文一份的煎炸油饺,这家伙总是跟个冤大头似的,十份十份一买。

当然,这可不是胖子爱吃饺子,纯粹是,胖子在借机“炫耀”,或者叫,寻找心理上的平衡。

官员的地位,在古代,起码在明代,是超然的。

无论其富贵,还是贫瘠,官,永远是官。即便是致仕退休,退的也是职官,而非散阶、勋级。

简单理解就是:如户部侍郎,就是职官的官名,代表分管权利与责任。同时,他的散阶可能是嘉议大夫、通议大夫或正议大夫。三档散阶,代表着在同为正三品的情景下,因年资、功绩等差异,对应略分出高低的待遇。

对应后世,那就是财政部的副部长退休后,依然保留有副部级官员的退休待遇。在这一点上,明代和后世基本一样,倒是不存在让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官员退休后,还要回老家耕作为生。

但与后世不一样的是,在后世,官只是一种工作,退休后的所谓级别,也只能代表其享受的待遇高低。而在明代,官却是一种身份,一个处于上位的阶级名称。

除了身在同一阶级的其他官员外,其余任何人,见到官员,都天生矮上他们一头。

经过上千年的“驯化”,这片土地上的人早已习惯如此。一直到,如今...

大明已经来到了王朝的中期,科技、技术的累积,也到了一个快要喷薄而出的时刻。资本主义的萌芽即将诞生,或者叫,已有踪迹。

随着财富的积累,如苟天这样的商人,开始逐渐产生了对自身政治地位的怀疑。

为什么,商人就一定要低三下气?

为什么,商人就一定不能穿绫罗绸缎?!

心思浮动下,商人们开始有了动作。

先是穿上绫罗,再是尝试出入原本是为同乡官员交流、为地方官员与负责当地事务的京官,提供非正式沟通场所而存在的同乡会馆。

挥舞着钞票,开始尝试与官员进行对话。

看在金银的面子上,官员们默许了他们的“僭越”...

但时至今日,也依旧没有哪个商人,敢于真正冲击官员的地位。

哪怕在忍痛“孝敬”了某些饕餮后,商人们在背后直骂娘,恨不得这些官员赶紧去死。但表面上,他们依旧得摆出恭谨谦卑的笑脸,否则,便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并且,这里还丝毫不分商贾的大小...

某些背靠权贵的大商贾,固然可以在某些小官面前放松,可在他们背后的权贵面前,依然不得抬头、不能直视身为权贵的主家...

在这种对商人而言,堪比地狱般的高压环境里。

官员对他们露出笑脸?

那几乎是一件做梦都不敢想象,且一旦想到这个画面,人都得被吓醒的事情。

可就是这一众商人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在前几天,它真实的发生了。

就在演乐胡同口的油角摊子上,一个身着儒士服的准官员,就在对他们露出笑脸。谁要是饺子买得多了,更是能从那人口中听到些许诸如“恭喜发财”、“掌柜大气”等等吉祥话。

看着只需要花费那百文铜子,便有一儒士忙前忙后地给自己盛饭,甚至他偶尔还会双手将盛着饺子的木盘,送到自己面前。

在李斌将饺子递给他们的那一刻,吃的是什么,对这些商人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懂不懂什么叫情绪价值啊?!

这特么就是情绪价值!

哪怕所有的商人都明白,李斌的利润高得可怕,他们也依旧趋之若鹜,甚至毫无模仿、竞争之意。毕竟,他们可没那个本事,能买动一个新科进士在街边亲自卖饺子。

反而一个个,且吃且珍惜,若不是李斌实在忙不过来,人均都得点上百份。

不就是二两银子嘛,只需要花二两银子,就能享受一个准官员,忙前忙后为自己服务近半个小时!这可真是,太划算了!

并且,在点完餐后,他们便是出言调侃,那准官员也只会笑嘻嘻地和他们说话。

在平时,面见任何一个官员,都得低三下四的他们,何时见过那般亲切的笑脸?那般热情的态度?!

当然,调侃归调侃,这些商人们倒也没人真敢戏弄李斌。

毕竟太出格的话,哪怕李斌这个奇葩并不为官员这一阶级所喜。但为了维护官员群体的利益,以及他们权威的地位。敢于出格冒犯李斌的商人,也必定会遭到官面上的打压。

此时,李斌身边的胖子,便是如此。

他没有恶意,就只是如平常去李斌摊子上买饺子时那样,以玩笑轻松的口吻与李斌打个招呼。唯一有些出格之处,也只有那“油角进士”的外号。但这个外号,也不是他起的。

从第一天出摊开卖时,李斌便有了这么一个在极短时间内就传遍京师的外号。至于是谁最先传的,恐怕连锦衣卫都查不出来...

若是平时,哪怕没在摆摊,听到这种调侃,李斌也不会在意,笑笑也就过了。

可谁让,李斌现在的心情并不美丽呢?

“苟天,你有点放肆了啊。难不成我来这听个昆曲,还得给你请示不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顿时将苟天原本还略微发红的胖脸,吓得瞬间惨白。

正欲低头认错求饶,却见那李斌仿佛猜到他要做什么一样,又是一句话轻飘飘地传进苟胖子的耳朵:

“好了,大伙都听曲呢,就不要惊扰了伶人、打搅大伙听曲儿的兴致。我知你并无恶意,这番就此罢了,往后说话,需谨言慎行,辨明场合。”

“在我那摊子上,你叫我李油角,我不挑你的理儿。毕竟尔等是我的主顾,是我那摊子的衣食父母,这‘父母’调侃下孩子,孩子自得受着。”

“可若不在我那摊子上...”

“大人!李大人!苟天荣幸,能得大人教诲,此后定当日思夜省大人的金玉良言,绝不再犯那冒失毛躁之错。”

李斌的话不用说完,苟天便非常识趣地将腰弯到了顶。

若不是李斌说了,不许惊扰听众,怕是苟天当场就得磕上几个...

看着苟天的反应,李斌眼神玩味地轻轻点了点头:

“嗯,听曲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