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许幼仪抱着两个书包在公交椅子上玩手机。
宋长青今天没骑车,于是她放学后就扯着他去坐公交。
高峰期的人有点多,许幼仪抢先一步,发挥身高优势找到了位置。宋长青后脚跟上,许幼仪默契地接过他书包。
“喝奶茶吗?我请你。”
宋长青拉着拉环,闻言低头瞟了眼,随便选了一个。
“三分糖,去冰。”
“ok”她比了个手势,然后开始挑自己的。
宋长青站在她旁边一手拽着吊环,另一手塞进兜里。
十七岁的夏天,公交车像一只塞得满满当当的铁皮罐头,在午后的热浪里颠簸前行。
空气沉甸甸的,混杂着汗味、皮革味,还有窗外不断涌进来的、被阳光烤得发烫的柏油路气息。
宋长青一手拉着吊环,身体随着车厢的节奏轻轻摇晃。
他侧着头,目光透过沾着灰尘的车窗玻璃,落在外面飞速倒退的模糊街景上,眼神有些放空,唯独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耳机里,那把带着点慵懒和无奈的好嗓子正唱着:“我无法只是普通朋友…”每个字都像细小的针,精准地扎在宋长青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上。
青梅竹马?呵。他手指用力戳了一下手机屏幕,粗暴地切掉了这首歌。
切歌的瞬间,世界似乎安静了一秒,紧接着,胸腔里那股没着没落的烦闷感反而更汹涌地翻腾起来,像被强行按下去的潮水,蓄积着更大的力量。
他无声地“啧”了一下,舌尖抵着上颚,仿佛这样就能把那点黏腻的、无处安放的少年心思给碾碎。
夕阳将一切照得金黄,少女歪头小憩,阳光将她整个人染成橘色。
睡得乱七八糟,却老老实实的抱着两个书包,头发凌乱的粘在脸上,像只小猫。
就在这烦闷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当口,毫无预兆地,公交车猛地一个急刹!
巨大的惯性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推搡着全车的人。惊呼和抱怨声瞬间炸开。
宋长青只觉得拉着吊环的手臂猛地一扯,整个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而他目光的落点,几乎是本能地锁定了前方那个小小的身影——许幼仪。
宋长青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烦人的歌、什么乱七八糟的心绪,全被这瞬间的惊惧冲刷得一干二净。
身体比思维更快,他那只原本攥着吊环的手倏地松开,不顾自己失去平衡,猛地向前一探,手臂横越过狭窄的空间,宽大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稳稳地护在了许幼仪的后脑勺与那坚硬的椅背之间。
“咚!”
他自己的胸膛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许幼仪座位的塑料靠背。巨大的冲力让他整个人都压了上去,上半身几乎完全笼罩住了座位里的少女。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又或者被瞬间抽成了真空。
一股极其熟悉、极其清冽的蔷薇香,毫无征兆地、温柔又强势地将他整个包裹。
是她洗发水的味道,还是她校服上残留的洗衣液?这味道平日里若有若无,此刻却浓郁得如同实质,丝丝缕缕钻进他的鼻腔,瞬间淹没了车厢里所有浑浊的气味,也淹没了他自己。
紧接着,他清晰地感觉到锁骨处传来一阵极其细微、极其温软的触感——是许幼仪的呼吸。
她似乎睡得极沉,即使在这样猛烈的颠簸中,也只是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浓睡意的轻哼,温热的气息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一下,又一下,羽毛般拂过他突起的锁骨皮肤,像带着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了全身。
宋长青整个人僵住了,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上头顶。
耳朵里是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咚!咚!咚!沉重得盖过了车厢里所有的嘈杂,震得他自己的耳膜都在发疼。
他保持着那个别扭而僵硬的姿势,手臂还固执地护在她脑后,一动不敢动,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就在这令人窒息(对他来说)的静默里,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动了动。
“唔……”一声带着浓浓鼻音、软糯得不像话的轻哼。
许幼仪似乎终于被这剧烈的晃动和近在咫尺的“障碍物”扰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试图从混沌的睡意中找回焦距。柔软的发顶蹭过宋长青紧绷的下颌线。
她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带着初醒的湿润和迷茫,就那么毫无防备地、轻轻地扫过了宋长青颈窝下方那片敏感的皮肤。
宋长青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浑身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连指尖都在发麻。那一下细微的、羽毛般的搔刮感,简直要命!
“怂怂……”
她终于看清了眼前放大的、属于少年的喉结和线条清晰的下颌,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软绵绵的,像浸了蜜糖的棉花糖,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他脆弱的神经上。
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像蒙着一层江南烟雨后的薄雾,湿漉漉的,带着全然的无辜和懵懂,就那么直直地、困惑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限长。车厢的摇晃、报站器的电子音、其他乘客的低语……一切背景音都潮水般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无孔不入、纠缠不清的栀子花香,还有彼此间近得能清晰感受到对方体温的、几乎为零的距离。
宋长青的视线狼狈地撞进那双近在咫尺、迷蒙如幼鹿的眼瞳里,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此刻僵硬又慌乱的脸。
他甚至能看清她白皙脸颊上被座椅靠背压出的一道浅浅红痕,还有她微微开合、带着自然粉润的唇瓣。
他喉咙发紧,干得像被砂纸磨过,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许幼仪似乎也完全清醒了,看着宋长青火烧云般的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刚才那过分亲密的距离。
一抹同样羞涩的红晕也迅速爬上了她的耳根和脸颊,她飞快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裙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
两人之间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沉默和尴尬在无声流淌。
公交车又摇晃了一下,报站器发出机械的女声。宋长青僵硬地扭过头,重新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努力平复着胸腔里那头横冲直撞的野兽。
他下意识地伸手,指尖碰到了挂在颈间的耳机线。几乎是带着点自暴自弃的迁怒,他再次狠狠戳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切歌键。
下一秒,那带着点释然和坚定的嗓音,清晰地穿透了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重新灌入他的耳中:
>“忘了是怎么开始
>也许就是对你
>有一种感觉
>……
> I love you
>无法不爱你 baby……”
歌词清晰得如同宣告,每一个音节都像小锤子,精准地敲打在他狂跳不止的心上。
宋长青身体猛地一僵,刚刚努力平复下去的热度瞬间又以燎原之势轰然冲上头顶,比刚才更甚。他飞快地、近乎慌乱地再次伸出手指,对着手机屏幕又是一通毫无章法的猛戳。
而旁边座位上,许幼仪悄悄抬起眼睫,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少年那红得几乎透明的耳朵尖,又像被烫到一样立刻垂下。她悄悄把脸转向了另一边车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睛。
列车已经到站,她站起来,宋长青接过她手里的书包背上,又把她的也拎着。
一路上她又缠着宋长青给她买雪糕,美其名曰团团也要吃。在路上就拆了一根来,水蜜桃的甜蜜在舌尖化开,她低着头絮叨。
“怂怂,路亦然和我同桌谈恋爱了你知道不。”
“嗯,早知道了。”
“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
过了一会儿,他敲了下许幼仪的头揉她头发。
“小孩子想这么多干嘛?我要是有喜欢的人不早告诉你了。”
“嘿嘿,我就问问嘛。”
她嘬掉最后一口雪糕,前面就是宋家的小洋楼,她把宋长青撇在身后,自己先跑了进去。
“陆姨,给我开开门!”
“来啦来啦!”
宋长青在后面慢慢走着,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少女的笑容天真纯稚,美好的不像话。
推开门的前一秒,她突然偷偷默念:
“有的……我有喜欢的人。”
屋内传来许幼怡的呼唤。
“宋长青,你干嘛呢,快点!”
他低头自嘲一笑,迅速调整后进门。
宋长青是世界上最胆小的胆小鬼,胆小到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