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林动,野风呼嚎,压低芦苇。
渡口的船儿随风荡漾,互相碰撞,发出剧烈的响声。
船底的水波溅射开来,倒映在秦淮河上的月光随着波浪变为了虚影。
凌操眯着眼,打量着周遭的敌人。
一群山越贼兵从山下的茅屋内陆续走出,大抵不下七八十个,其中还有十几个带甲,八件皮甲,五件铁铠。
林中埋伏的也有人,疑似数量不明。
“别瞧了,凌操,我足足带了上百个好手,都是一等一的山越猛汉,你在吴郡这些年,仗剑行侠,可谓是声名鹊起的,谁不知你余杭凌公德勇冠三军呢,但来了丹阳,不管你多能打,没用!”
焦已走出屋舍,一屁股坐在门前辟邪神兽上,横着刀抗在肩上,一副看戏摸样。
“至于你们……”他将另一把刀的刀锋对准了涂镐和蔡邕,戏谑道。
“有人买你们的命,很舍得给钱。”
“找死!”鲍出当即要冲上去,却被涂镐一把拦住。
“我不知大帅听没听过一句话,江左但有不平事,直去云间找涂郎。”
“不管谁要取涂某得命,我都能给双倍的钱。”
“想必大帅也清楚,这些年在吴郡,涂某经营了些青瓷、海盐、越布的生意,钱不是问题。”
涂镐伸手在后比划了一番,杨阿若会意的从轺车装载的木箱中轻轻地翻找,但他不是拿金饼,而是再拿青铜小弩。
汉代民间不许私藏铠甲,但汉风好武,装备弓弩、刀剑的比比皆是,尤其是边郡,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戈戟弓弩。
“这点钱对你来说确实不是问题。”焦已低着头,笑了一阵,旋即猛然昂起头,如同狼吼般咆哮。
“可惜,我现在不要钱,就要你的命!”
“上!”
正面的山越兵一拥而上,其人个个断发纹身,披发左衽,这是属于春秋时土生土长的越国旧民,还有一部分是秦汉时期南渡的汉人流民,更有早期生活在长江中下游流域的百越族居民,双方不断混血,形成了汉末时期的山越人。
这个部族有个典型的特征,汉化程度深,但保留着一定的南方土著特征。
能控制这些山越部族的,多数也都是汉人大姓。
“放箭!”
咻的一声,在前冲锋的十几名山越弓手挽起长弓,抛射了一轮箭矢。
“保护蔡师。”
涂镐斩断连接轺车和马匹的牵绳,一脚将轺车踹翻,横斜的车身翻滚落地形成一道挡板。
此刻他也顾不得师生之礼了,一把将蔡邕推到了车板下面,蔡邕被摔了个七荤八素。
随后他又两手抓着蔡家两位姑子的纤腰猛地向前翻滚,二女还来不及娇吟便摔了一身泥。
别看涂镐平日里一副懒散摸样,实则这关西汉子人高马大气力壮,拎着二女就跟拎着两只小鸡儿一样简单。
杨阿若也效仿其事儿,将车板作为挡板,机灵的青鸾迅速躲在挡板下,箭矢从空而落,受伤的马匹哀嚎四散。
其余的箭矢则噼里啪啦的打在木板上,没有穿透多深。
盛宪的四个手下就比较木楞,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射伤了俩,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盛君,快过来。”
涂镐招了招手,盛宪这才弓着身子,胆战心惊的躲到了轺车下。
“呼呼,看不出来,涂郎好身手啊。”
涂镐正在给弩机装箭,随口道了句:“某生在战乱的关西,没点本事,活不到这么大岁数的。”
“孝章不会杀人?”
盛宪苦笑道:“俗话说的好,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嘛。”
累赘……
涂镐暗暗腹诽,又道了句:“你的人能归我调遣嘛?”
盛宪对着没中箭的两名护卫道:“都听涂郎吩咐。”
“那我就直言了,对方人多,最难打的是那十几个带甲的贼兵,这些人不容易对付,但得先把弓手解决。”
“先杀弓手,再杀带甲,没了甲胄的山越兵,多半是连饭都吃不饱的野人罢了,驱散就好。”
涂镐装好青铜弩,交给了盛宪的两个护卫。
山越人到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肌肉猛男,那是被汉朝移民从平原上赶到大山里的土著,汉唐时代,汉民就是最能打,战斗力最强,身高体格都远超周边的文明。
当时的南方土著普遍不高,还长期生活在穷山恶水之中,营养严重不良。
“擒贼先擒王,稍后掩护我去擒杀焦已,头目被杀,这些流寇也就作鸟兽散了。”
诸人拱手道:“喏!”
话音刚落,第二轮箭雨打来,涂镐微微抬头,从木板上取下了箭矢。
竹制的箭身,常见于南方,山越人制造的箭矢参差不齐,稳定性差。
加之对面用的都是竹制的单体弓,穿透性也就更不行了。
“上弩!”
趁着山越弓手上弦的功夫,涂镐猛地从木板后起身,一箭命中一名山越兵,青铜箭簇瞬间贯穿他的喉咙,连着身后的走卒也被一同射杀。
“妙哉。”盛宪大喜。
另一侧车板内的鲍出技艺更好,他几乎不用望山瞄准,凭感觉便箭无虚发,一箭射完,杨阿若迅速上箭给他替换第二把青铜弩,二人搭配,速度极快。
短短三息之间,鲍出竟射杀五人。
这些没有掩体的山越人几乎是中箭就倒。
“这位壮士也不简单啊。”
听到盛宪的夸赞,涂镐笑道:“此乃京兆游侠鲍文才,他之前乃是郡中最好的积射士,箭无虚发。”
“躲开。”话音方落,山越人的弓手也开始还击,众人闻讯迅速低头。
那两个受伤的倒霉鬼反应的慢些,直接被弓箭射杀。
这番对比之下,盛宪才看出双方战斗力的差距,涂镐这边竟是清一色的关西猛汉。
内郡人也确实战斗经验不足,汉代关西子弟常年戍边,民风彪悍,加之积年累月和羌人、胡人、汉兵混战,打土垒攻防,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出猛士。
“山越人摸上来了。”
七八十个山越兵迅速从左右包围过来。
涂镐将小弩强硬的塞到盛宪手上:“我蔡师和几个女眷就交给孝章保护了。”
“哎哎哎……涂郎你别走,盛某不会杀人啊啊啊……”
黑夜中,涂镐从木板后一跃而出,操持缳首刀从半空挥砍,瞬间劈开一人面门,鲜血溅了周围贼兵一身。
他身高八尺余,起身后站在山越人中如鹤立鸡群。
常年吃肉的跟大山里吃野菜的确实不一样。
光是气势上,山越兵就矮人一截。
还不待这些人围攻,身形精瘦的杨阿若从两道木板的缝隙中穿梭而出,几乎是贴纸地皮一般压低身子一路横扫,他速度极快,在人群中婉若游龙,两把快刀挥的不见残影,只见血光,霎那间便杀了三四人。
“他是酒泉的奔命兵……”
凌操看着愣神的盛宪,如此说道。
“奔命奔命……跑的就是快。”
“不过,我也不差。”
体格健壮的凌操确实没说假话,他冲上前去,不带甲他一个打十个,轻轻松松,架开了迎面攻来缳首刀后,就跟拎着小鸡儿脖子一样,随手就把一个瘦弱的山越人凌空抛出。
三人杀完一轮,狡猾的山越弓手再度瞄准过来,却被善射的鲍出一箭爆头,脑花四溅。
一片哀嚎声中,躲在板车后的众人早已吓得脸色惨白,盛宪的双手哆哆嗦嗦。
蔡邕强作镇定,蔡家姊妹则蜷缩在一起抱成团,姊姊明明自己也吓得花容失色,可仍是将妹妹搂在怀中。
“阿琬,别怕,别怕,少游兄在这呢。”
阿琬埋在姊姊的胸前,泪水打湿了衣襟:“姊姊,谁要杀我们那?”
“恐怕是蔡公的政敌……听到蔡公的门生出山的消息,派人来截杀了。”青鸾的声音沉着无比,面容清冷而妩媚。
蔡琰问道:“青鸾不怕吗?”
“呵呵,回姑子,婢子很小的时候,身边的亲人就都被乱军杀完了,见到这些小场面,并没什么感觉。”
从凉州来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原本蔡琰以为青鸾只是以色侍人,并无多大才干,如今看来到也未必,能留在涂镐身边当贴身侍女的,都不简单呐。
蔡琰刚想再问点什么,却听背后一阵甲片交错声从远到近,不断向前压来。
她轻抚着阿琬的头,抬头从木板的缝隙中望去。
冷风撕裂空气,黑暗中,火把亮起。
火光照在铁铠之上,甲片如鳞片一般密集排列,在月下散发出阵阵寒光。
“这是……鱼鳞甲……”
……
奔命:《汉书·昭帝紀》颜注“应劭曰:旧时,郡国皆有材官騎士,以赴急难。今夷反,常兵不足以討之,故权选取精勇,闻命奔走。故謂之奔命”
积射:“汉有迹射士,言寻迹而射之。积亦与迹同,古字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