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昕？”涂镐听过这个名字。
会稽周氏是扬州大族，周家三兄弟长期活跃于讨董战争，且站在袁绍、曹操联盟一边，后来被袁术、孙坚联盟打烂了。
三兄弟都没落得啥好下场……
这人是什么品性，涂镐还猜不出来。
汉末天下，官匪一家，黎庶倒悬而无人问。
指不定周昕不想惹是生非，转头帮着焦已把自己这边人一起拿下了来平了事端，也说不准。
涂镐给杨阿若抛了个眼神，那厮当即伸手摸向腰间的手戟，准备靠近周昕。
“焦已，本府与你说了多少遍，你在丹阳南边的大山下抄掠抄掠也就算了。”
“只要不深入丹阳郡腹地，本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廷来查，本府对上头也有交代。”
“你呢，一次又一次违背约定，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本府说的话不算数？”
焦已苦笑道：“明府，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些年我与祖郎一直听明府的，背地里也没少帮明府捞些好处，您那修宫钱，都是我们送的呢。”
“休得胡言！本官岂会与你这等小人为伍！”周昕跃下马来，他信步而前，从容不迫，身旁郡兵举着火把在后，飘渺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相貌。
此人身着青色袍服，头戴黑色进贤冠，面庞棱角分明，隐藏在眼窝深处的眸子深邃狭长，让人看不清虚实。
“原来是蔡公！下官有失远迎。”
周昕压低身子，上前便对着蔡邕拱手行礼，一副谦卑摸样。
看到这，杨阿若的手慢慢放松了。
这就是汉末大儒的特殊待遇啊……哪怕蔡邕只是个亡命之徒，可在士林中名气太大了，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的毁誉。
就是当年黄巾起义的时候，黄巾统帅们也不敢动士林中人，只敢抄掠百姓，破开一些小豪强家中的邬堡烧杀淫掠。
遇到那些有名望的‘名儒’，黄巾军则会自发的绕道……
“明府，久违了。”
蔡邕回礼，二人寒暄了一阵。
涂镐收起长矛，拱手道：“蔡师认识明府？劳烦蔡师为我引荐。”
蔡邕点了点头：“这位明府，表字大明，年少时游历京都，与老夫的门徒曹孟德是挚友。”
难怪……曹操起兵时，周昕三兄弟陆续给他提供了上万兵马……那可是上万啊，乖乖，没点关系怎么可能倾囊相助。
不仅如此，在汴水之战曹操被徐荣打烂后，曹洪又是来丹阳郡招募的兵马，曹氏家族，尤其是曹洪这一支在扬州豪强之间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作为曹操的老师，蔡邕自然是认识周昕的。
不过嘛，还不止蔡邕一人，被锤的口鼻流血的盛宪也站起身来，拱手道：“明府，在下盛宪，家父与你乃是旧交啊，我等都是今岁察举的孝子，正准备入京，谁料中途遇到丹阳贼人劫掠，还请明府救我。”
这话一出周昕眼神左右飘忽一阵，看了看盛宪，又看了看焦已，显然是两边都不想交恶。
他半天没吭气儿，反倒是蔡邕先开口了。
“既然都是故旧，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明府身为丹阳郡将，自当保境安民，如今贼人挟持人质不放，明府能帮忙开开尊口让焦已放开老夫的女儿吗？”
周昕闻言按剑，大怒：“还敢劫持蔡公的爱女？焦已你活腻了！”
焦已有口难辩：“不是，明府，咱们早有约定井水不犯河水……”
“住口，丹阳贼子，作恶多端，本府早就想擒杀于你，为民除害，今日看蔡公颜面，放开蔡家姑子便饶你一命，还不快滚。”
焦已看着躺了一地的部下，登时怒不可遏：“可我死了这么多人……”
“滚！！！”
周昕一招手，上百张强弩瞬间瞄准山越余部。
焦已举手示意，慢慢松开了架在蔡琰脖子上的缳首刀。
“我走……我走，不过明府啊，此番我得罪了涂镐，今后万一他带游侠来报复怎么办？”
周昕看了一眼涂镐，做了个平揖：“涂少游深明大义，乃是天下至孝，只要你放开蔡家姑子，绝不会与你计较，此事当就此作罢。”
“涂郎也卖本府一个面子如何？”
涂镐挽着长矛，在手掌心儿转动一圈，反手握住矛杆儿，浅笑道：“江左谁人不知，我涂镐一诺千金。”
“好！好！好！”
焦已推了一把蔡琰，她迅速跑到涂镐身边，随后郡兵也纷纷放下了武器。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哈哈哈，涂郎下回再见。”
焦已大笑着离开了。
“等等。”
两个冰冷的字止住了焦已的脚步，那汉子猛然回头，满脸愤懑：“人我放了，我们这边死的更多，看在明府的面子上，不找你麻烦就不错了，你还想怎样？”
话音未落，涂镐反手执矛做投掷状，咻的一声长矛激射而出，顿时穿透那人口腔，撞开后脑，强大的惯性将尸体带飞两三丈，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只是一个呼吸间焦已顿时倒地，口中溢出一摊血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众人都吓得一惊。
“你！涂少游为何言而无信！”周昕有些愤慨。
“明府，非是我言而无信。”涂镐转头看向蔡琰鹅颈，那雪白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我方才说过，焦已要是敢伤了阿琰一根汗毛，我便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涂镐一诺千金，绝不悔改！”
“再说……我这也是帮明府‘为民除害’么，除去郡中这么一号大患，明府也该名扬一时了。”
涂镐拱手拜谢，随后蔡邕、盛宪等人见状，皆是一一上前躬身行礼：“多谢明府救命之恩，仗义灭贼。”
话都已经架到这了，那便会让人陷入道德两难。
周昕咬了咬牙，既然焦已死了，这事儿就更不能传出去。
他恭敬道：“也罢，一个贼子而已，当死则死，蔡公，夜色已深，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吧，乘船去秣陵，离此不远的。剩下的事儿，下官来处理。”
“有劳明府了。”蔡邕从命，与众人带着行李，便上了木船。
临行前，周昕悄悄回头给郡司马使了个眼色，待众人走后，无数张强弩再度抬头，密密麻麻的弩箭将未来得及逃跑的山越兵射杀一空。
只听一声乌鸦鸣叫，江面上月色染血，再回首，整个渡口只留下一片死尸。
涂镐听到了惨叫声，却没回头，他看着缩在角落里一直发抖的阿琬，轻轻地道了句：“阿琬别怕，你长大了，总得适应的。”
阿琬星眸含泪，蜷缩在蔡琰怀中，哭泣道：“这不是我生活的扬州……这到底是哪？”
涂镐静静地看着阿琬，严肃道：“这就是真实的扬州，阿琬啊，欢迎来到乱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