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死鸟

焰赤山,是一座活火山。这里一百年前被人称为五花顶,据说是个四季花开的好地方,但是阿力克谢从没见过。从他记事起,能量罩之外的世界所有的山都是红黑两色,红色的是从山顶喷出的岩浆,黑色是它们慢慢冷却后留下的灰烬。这里的天空只有青灰和深黑,蓝天从来只是一个传说。

此刻,赤焰山口已经升起一团团巨大的水汽,熔岩细灰在空中飞舞,几乎要将阿力克谢包裹呑没,在他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火山口,在他眼前一字排开十多名最顶尖的异能者,异能的共振让空气中充满刺耳的尖啸。

阿丽娅站在最前面,狂风卷起了她的金发,吹动了她暗红色的衣袂,她紫色的眸子微微挑起,在烟尘的另一端冲他歪头微笑。掌心的罡风幻化成的风刃,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凝实的铅灰色刀影,刀刃向下,直指他的头颅。

阿力克谢将手按用力在左胸的伤口上,但并不能阻止鲜血的喷涌,刺目的暗红直接洇染了他胸前大片的衣服。耳鬓厮磨的亲密爱人在他最不设防时用她的风刃洞穿了他的身体,阿力克谢猝不及防。他咳嗽了几声,血泡从嘴里冒了出来。

作为一个异能战士中的王者,他掌中当火焰曾经可以随心所欲变成剑和刀,甚至是长鞭和火网,暗紫色的火焰,劈山裂石,无人能阻,被人称为斯瓦洛格之火,如今却在只他的手心一闪而逝,彻底消失了。

阿力克谢摊开他带血的掌心,暗紫色的火熖早已消失无踪,他笑道:“不必担心,异能溃散了,诸位成功了。”他那双一红一绿的异瞳有暗淡,却他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越发诡异,让人心里发寒,明明已身入绝境,还是外表漫不经心,实则冷淡入骨。

对面的众人脸色凝重,虽然他说自己异能溃散了,但也没人保证自己能抵挡这个最强战士的最后一击。阿力克谢的身体开始摇摇欲坠,但他依然笑着甚至还很温和说:“谁来让我死个明白?”

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没有回答,只有阿妮娅拢了拢头发,微笑道:“我是海妖,你是我的狩猎对象。”她的声音依然如上次缠绵后那样缱绻,叫着他的小名:“阿纳尼,不是所有的人都希望能重建绿洲,社会秩序恢复了对我们这些异能者有什么好处呢?这不是你的错,但我们只想过现在这样的日子,我试过的,但什么也不能让你改变,你太执着了。”

阿力克谢看着她微笑不语,她没说错,他从九岁时就定下的人生目标确实从未改变过。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别的东西。

阿力克谢的外公是一名最出色火系的战士。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战斗,为了抢夺可以维系城市能量罩的能量石,他是阿力克谢的启蒙人,阿力克谢的基础体术就是他指导的,虽然外公对他的训练近乎于无情,偶尔的温情和交流于他而言都是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

外公有一次对他说起过从前的世界,充满绿色的生机,各色的鲜花随便生长于旷野,头顶的天空有鸟与蝴蝶,地面上奔跑着各种各样的动物。水是奔流不息的,甚至可以直接跳到里面洗个澡再摸条鱼。男孩对此懵懵懂懂。

这一切毁于一场陨石雨,阿力克谢的外公拒绝接受,更不和解。

六十岁的生日那天,他宣布自己已经进入老年,可以停止战斗了。也就在那一天,他在阿力克谢面前自杀。血喷了他一脸,老人走得非常干脆解脱,完全不顾这种任性对于一个九岁孩子来说是多么残酷。

父亲说:“他太累了。”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只有阿力克谢知道并不是,他的外公是由于对他的绿洲刻骨的思念,所以一旦卸下了责任就马上离开了这个世界,管他什么亲情,财富包括他自己在他的眼中都一钱不值,弃若敝屣,而他,就是那个敝屣中的一员,祖孙之间的温情变成了夜夜折磨他的噩梦。

阿力克谢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变成一个暴力的人,但他长成了一个冷淡的人,与他觉醒的火系异能完全南辕北辙。当时有人对他下了定论,由于他的性格与异能相背,他一生不可能有大成就。

然而,阿力克谢的异能却已令人恐怖的速度在变强。甚至他的火焰也是不红色的,是紫中微微透着些许蓝色,与他一样冷淡,看得人心中发凉。在十五岁时阿力克谢选择成为了一名战士的时候他就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对手。

阿力克谢在自己成年礼上下誓言,要集齐所有的能量石,修复绿洲,人们赞美他伟大的志向,但没人知道,在他的意识深处,那个目睹自己神明自戕的孩子一直在和那个从未见过的绿洲进行着一场争夺外公的战争,在年复一年的战斗中这件事终于成了他的执念,让他不知疲倦,不愿休息。

阿力克谢今年二十六岁,高大俊美,尤其那双狭长异色双眸嵌在那张英俊端正的脸上,为他增加了不可思议的妖异魅力。有很多人仰慕他,也有人视他为魔鬼,但他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无论男女。他越来越强大,并不需要一个朋友,甚至没人能和他比肩。

直到那一天,他遇到了阿妮娅,她并不属于哪个部落,是赏金采石人,风系异能,长了一双深紫色的眸子,是生命石的颜色,也是他火焰的颜色。当她冲他回眸微笑,阿力克谢莫名觉得他看到了外公口中的盛放在夕阳下的玫瑰。

玫瑰一般爱情来得十分突然且昂贵,让他于一瞬间得到了自己梦中的绿洲,既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九岁那年他被亲情放弃,十七年后,他又被爱情放弃,面对突如其来的背叛,阿力克谢发现自己已一败涂地,竟无话可说。

“你是我见过最棒的男人”阿妮娅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真诚:“但一个男人,无论有多好,还不能让我放弃自己的生活。”

“我很感谢你帮我完成了一个心愿。”鲜血喷涌的阿力克谢仿佛感觉不到痛疼,还是似笑非笑的冷淡样子:“你来到我身边的那天,我还以为自己找到了绿洲。”

阿妮娅的笑容凝结在了嘴边。

“我六岁那年觉醒了火系异能”阿力克谢不再和她纠缠,面对眼前的众人,慢慢地说:“火焰从来没有伤害过我。诸位把我骗到这里,大概是想这里有喷发的迹象,方便毁尸灭迹,这真是命运的安排,今天到场各位,大家各安天命吧。”

阿妮娅猛地退了一步。这个浑身是血摇摇欲坠的男人再次让她感到了极度的危险。她毫不犹豫,扬起右手,半空中的风刃挟着飓风劈了出去!

阿力克谢顺着飓风的力道纵身一跃,跳进了火山口!阿妮娅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尖叫道:“立刻离开这里!”甚至来不及收回她的风刃,不顾还在发呆的众人,突然掉过头拼命向山下跑去。在她的身后,笼罩在火山口上的巨大白雾下方已经变成了红色!

炽热的岩浆从阿力克谢的伤处直接击穿了他的身体,在无边的炼狱。他的身体迅速燃烧成一团火焰,从他六岁觉醒了火系异能,火焰就从没伤害过他,所以他此时分不清最后噬骨钻心的痛到底是来自火焰还是阿妮娅。

周围的世界渐渐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火海,吞噬他,直到和他不分彼此。冲天的火焰从火山口喷涌而出!

阿力克谢最后的意识里他觉得自己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他拍打着翅膀,飞了过去,所过之处,世界变成一片火海。他看到一团光芒剌眼的炽火将逃命的人群变成了一个个火球,看到了人们疯狂的挣扎和惨叫,他知道,自己就是那团炽火,于燃烧中消失成灰烬。

很快,他的痛苦消失了,最后的意识滑过他生活的城市,在那片灰暗绝望的世界里,由能量罩撑起的小小净土上有些生机勃勃绿意,让他迅速消失的灵魂感到了一些快乐。

生命消失得那么快,甚至没有时间哀伤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