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村规初立“丰田制”,庄头夜访来试探!

夜色落下,东岭山麓的炊烟缠绕着晚霞,一缕缕攀在屋檐、缠住榆枝,像是谁在村头轻描慢绘一幅旧纸水墨。

晒谷场的泥地已经被来来回回的脚印踩实,原本疏松起伏的灰土,如今仿佛被一层无形秩序压平,从乱麻一团变成一张静待书写的白纸。

林晚烟坐在石灶边,一边烧水,一边默记着新登记的田主名册。

火星在锅底跳跃,柴火噼啪作响,毛球趴在脚边打盹,时不时被她踩着尾巴哼哼两声,翻个身继续睡。

“……王老爹,报亩三分,愿出工五次,需分粮十斗。”

“陈寡婆,报亩二分,无力下田,愿借工票换粥票。”

她手里一边抄,一边在旧布本上画出一排排圆点,标记各人位置和投入,整张票图看着虽粗糙,却一眼能看出“谁出多少力,换了多少粮”。

“这活儿干得,你怕不是上辈子真是户部小吏。”

一个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一点旧纸墨香。

沈砚之倚着门口,一身月白衣衫,在晚炊的微光里如一枝风中竹影,手中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青菜豆腐羹。

“你今天回得挺晚。”她笑着接过那碗羹,舀一口,小声嘀咕,“咸了。”

“今早你说我口重。”

“我今天心情淡。”

“所以你咸了。”

两人互相拌嘴,语气倒像是从旧相识拌到新制度,竟无半点违和。

林晚烟低头吃着,忽然开口:“今天村里报上来的有二十三户。”

沈砚之点头:“比你预估的多五户。”

“你不意外?”

“你饭团做得香。”

“……”

“而且庄头多年独霸地契,早压得众人喘不过气,哪怕你疯,他们也愿意信疯一回。”

“那你呢?”她侧头看他,“你也信我疯得有出路?”

他没回话,只是伸手拿过她记得密密麻麻的那张布票图,用指腹轻轻摁住角落一角:

“你这里——第三栏的‘工换粥’,可以改成‘粥票’,也算流通凭据。”

“你在教我画饼票?”她挑眉。

“我在帮你让饼更容易分。”他说完,顿了顿,又道:“你疯,我笔稳。”

林晚烟看着他,眼底那点被篝火映出的笑意仿佛比锅底火还亮。

“疯子也能种地。”她轻轻道,“不过——我们现在要不改口?”

“改什么?”

“别叫疯田制了,听着像荒村戏台。”

她转过身,在灶边的灰地上用碳条写下一个字——“丰”。

“丰田制,‘丰收’的‘丰’。听着吉利,也好拿去镇上讲。”

沈砚之看着那字,一瞬沉默,片刻后点头。

“那就从今往后——你这一亩荒田,不是疯地,是丰地。”

林晚烟笑了:“说不定以后,还能改村名,叫丰田村。”

**

夜更深时,月挂老榆,晚风穿过茅屋与田坎之间,带来一点压着灰土与水汽的潮意。

村东的那片“死地”——如今已成“丰田试地”——在月下静静地躺着,水渠边还残留着她白日用过的测杆,反光的铁尺半埋在泥水之间,仿佛在等待什么验证。

就在这静谧中,村头忽然传来“咔哒”一声。

那是老槐树边的门闩被人推开,随后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从林家东边传来。

沈砚之第一时间抬眼,看向窗外的影子。

那人走得不急,脚步稳,带着一点旧靴擦地的“嚓嚓”声,像是个久经田野的人,却又裹着一身说不出的“非村气”。

林晚烟正收拾锅碗,一抬头:“谁来了?”

门外,一道影子出现在篱笆门口。

“林家丫头,人在不?”

是赵庄头。

声音一出,沈砚之已经悄悄将那张布票图抽进袖中,倚门而立。

林晚烟却慢悠悠走到门口,手里还提着一只炒锅,笑道:“庄头大晚上,不在家陪你女儿喜酒,来我这儿串门?”

赵庄头站在门槛外,一身青布短褂,袖口沾着未洗干净的油渍,脸上却堆着虚伪的笑。

“听说你这两天,在村口搞了新花样,立了什么‘票契’,镇上还批了文?”

“是啊。”她点头,“你不来报名一份?”

“我来,是给你提个醒。”赵庄头眯着眼,目光微冷,“你这田,原先是村里集田,三年前归我管种,我虽然没立契,但口头上是说了算的。你若想真种——”

“你得补我租金。”

林晚烟打断他,笑容不减:“那庄头您那三年,是谁种的?谁翻地?谁撒种?谁收成?谁收租?”

赵庄头一噎。

“您既然没种出来粮,那这块地就不算你种的;既然没分到人,那这块地也不算你分的。”

“您顶多是……踩过几次。”

“我现在种了、分了、记了、契了,还问过镇上的粮行和吏员,试契没问题。”她摊摊手,“你说——这地现在算谁的?”

赵庄头的脸色,像锅底下忘拔的红薯,先红后青,最后炸出一股焦气。

沈砚之慢悠悠走来,捧出一个文包,轻声道:“庄头若不信,我这里正好有镇吏书写的试契备案。你若要查看,我可以抄一份——明日交你。”

赵庄头鼻翼动了动,忽而一笑,眼神阴沉地盯着林晚烟:

“疯丫头,你这点子是新鲜。但新鲜东西,吃不得太多。”

“容易撑死。”

林晚烟却笑得更灿烂:“撑死前,总比饿死强。”

“您说是不是?”

赵庄头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身后风一吹,院口的红柴灰哗地扬起半尺,像被谁狠狠踏了一脚。

沈砚之目送他远去,半晌,低声问她:“你不怕?”

“怕。”林晚烟回头,“但我更怕——撑不住的时候,还没抢下一口地。”

她指了指锅底的余火,篝火正微弱燃着,锅盖下还藏着一只晚餐剩下的饭团。

她坐下,拍了拍空处:

“来,吃口饭,明儿咱还有村规要立。”

“我得疯得彻底——不,‘丰’得彻底,才守得住这块地。”

次日清晨,桃源村晒谷场边竖起了一块新木板,木板上画着三根鸡毛大笔写的六个字:

【丰田制·立规会】

木板底下还挂了块瓷片,上头用红墨涂了时间:“辰时三刻——不来拉稀。”

林晚烟站在木牌前,手里端着铁锅盖,一边挥着锄头把地扫平,一边指挥几个壮劳力搬着旧凳旧桌,架在晒谷场正中。

“郑三娘你家那条凳别省了,我记得你家那条坐着最稳!”

“阿牛!你力气大,你搬东边石臼过来,等会儿我得当讲台!”

“豆包你别舔了,那不是糖球,是用来挂钟的泥球!”

晨光斜照在林晚烟笑意盈盈的脸上,她头发束起,用一条晒过的蓝布扎成发带,腿脚利落地在晒场上来回跑,像个正在筹备庙会的小县官。

“她今天又搞什么花样?”

“我昨天签了契,她今天该不会要算我工时吧?”

“她昨天还说要立‘丰规三条’,这条会不会是啥?”

村民们边搬东西边交头接耳,但没人真正反感,反倒眼里隐隐透出一丝——期待。

辰时三刻,炊烟刚止。

林晚烟拍了拍手,站上石臼凳,朝着围了一圈的村民扬声道:

“列位——昨日咱田契既立,票制既出,咱丰田初成,自然得有规矩!”

“啥规矩?”有人喊。

“今儿我就说清楚,‘丰田制’,定三条规!”

“第一条:出力有票,不看人情!”

“你种一亩,我记一分;你晒一斗,我给一票。亲娘亲儿亲女婿,照算不误,没人能偷吃!”

“第二条:工票粥票能换粮,不能换嘴!”

“咱吃粥的、领饭团的、换酱菜的,全凭票算,没人能用‘我家谁谁生病’‘我帮你背过柴’来讨——情分是情分,饭是饭!”

“第三条!”她高声,“谁敢背后抹我票、毁我契、赖我粮——三条不犯,一次清出!”

人群先是一静,紧接着“哄”地一声炸开了锅。

“这丰规……啧,我不识几个字,但听着不赖!”

“她这是写契也写人啊!”

“啥叫不能换嘴?”

“就是说不能拿嘴巴讨饭团吃。”

“啧,那我老王头这张嘴可不值钱了。”

笑声中,林晚烟从袖口掏出一张折叠布帛,三条规矩写得工工整整,底下空出一列:

【参与人签字或摁手印为据。自愿执行,自愿退出。】

“谁若愿入我丰田制,就来签下你名字。”她说着,将那张布帛钉在晒谷场中央的一根竹竿上。

“疯子做田,饿不死人;但咱是讲理的疯子——哦不,是讲制的‘丰田人’。”

她拿出一碟红泥,递给第一个人——郑三娘。

后者咬牙看了一圈人,忽地撸起袖子,啪地一掌摁上红印,大声说:

“我郑家今年三人吃你田饭、喝你田粥,还想靠你田起家!要当这第一印!”

“好!”林晚烟一拍桌。

第二个是阿牛,第三个是老王头,连着几个手脚利落的村汉都抢着来摁。

“别说,这样还真像当年俺当兵签军令状!”

“你那是打仗,她这是种地!”

“种地也要拼命!”

摁印摁到第十位时,豆包拿着自家家的脚印泥球跳出来:“林姐姐我也要摁!”

“你还没长全呢,能写名字吗?”

“我写!你看!”小豆包歪歪扭扭画了个圈圈,中间点了个眼睛。

“这叫‘豆’!”

众人哈哈大笑。

林晚烟低头看那一排歪歪扭扭的签名和手印,忽而肃了神色。

“从今往后,这布契不是儿戏。它是我丰田制的命根子。”

“有我一锅饭,就有人分得一口粮;谁敢拿这规矩当笑话,我第一个不饶。”

她语声虽轻,却一字字掷地有声。

人群忽而安静,风卷过晒谷场,卷起树上的黄叶,咝咝作响。

就在这静默之际,一道凉凉的嗓音从人群后方响起:

“我也来看看,这规矩,能管多久。”

众人让开,赵庄头不知何时来到场边,身后还跟着两个面色阴郁的壮汉,冷笑着看着那布帛。

“你这田契立得真巧,规矩也写得光鲜。”他说,“可惜啊——荒地容易得,田名可不好拿。”

“这地上没你名,契上有我名。”林晚烟看着他,“你要拿来试,那得先走完我这三条规。”

“你愿试规矩,那你也得签个名吧?”

她笑着把红泥和笔往他面前一摆,目光似笑非笑。

赵庄头盯着那碟红泥,指尖微动,半晌却冷笑一声:

“我不签。我看看你们丰田制,能撑几天。”

他说完转身离开,只留下那句阴风冷话在风里回荡。

林晚烟没吭声,只是盯着他背影,忽然转头朝沈砚之道:

“喂,他敢来试,就说明咱动了他底线。”

“你说我下一步,是不是该让丰田制……进仓?”

沈砚之抬眼望着远方,月光下的谷场空地被人踩成一片混泥,像极了刚冒芽的田坎。

“丰田入仓,田制入人心。”

“你若真敢做,我给你写一份仓账联票图。”

林晚烟笑了:“好。”

“疯归疯——现在是丰归丰,咱要丰出一个大粮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