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演武场。
午后日头毒辣，青石板地面也被烤得滚烫。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汗水混合的腥气，兵器碰撞的铿锵声不绝于耳。
场中那道青色身影如穿花蝴蝶，在数名身着重甲的壮汉守卫间游走。
正是女护卫卫离。
她身形矫健，每一次闪躲都妙到毫巅，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厉。
而且，她显然没用全力，也并未与这些守卫硬碰，只是以巧破力。
动作看似轻描淡写，却轻易让那些体型是她两倍的壮汉人仰马翻。
不过片刻，五名守卫已尽数躺在地上。
或抱着手腕，或捂着膝盖，哎哟连天，再也爬不起来。
卫离收势而立，额上连一滴汗珠都无，呼吸平稳，像一潭古井。
廊下阴影中，殷骄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身旁的清珝摇着一柄团扇，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殷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卫离身上，眉头微皱。
这些日子来，他已完全弄懂，卫离为何会有如此强的实力。
这女人修炼的，是一种名为“武道气血”的变强法门。
此法不借外力，只修自身。
以极快的速度，将一身气血锤炼到极致，能爆发出远超常人的力量，速度，并拥有极强的身体。
但代价也是巨大的。
武道气血修炼者，几乎是在用寿命换取力量。
每一次动用气血，都是在燃烧生命精气。
同时武道修炼，对于身体天赋，也有很高的要求。
九成九的人，都无法达到。
即便天赋合格，也要用去大量资源。
卫离这一身，经清珝认证，堪比五级道士的实力。
是整个盛朝，用国力生生堆出。
为了维持这一身实力，也同样需要消耗资源。
所以，殷骄几乎从未见过卫离，全力出手。
这让他记忆中，冒出一些东西来。
那个名为地球的世界，各个国家的战略性武器。
同样也会消耗大量国力财力。
一旦用去，就要重新补充。
眼前的女护卫卫离，与地球上那些战略性武器。
显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也正因如此，卫离存在的意义，便是保护大盛朝最为重要的人。
例如皇帝，例如太子。
“也就是说，她只保护太子，无论太子是谁。”
殷骄声音不大，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以这么理解。”
一旁的清珝收起团扇，应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脚步匆匆地从月亮门外跑来，神色慌张。
“殿下！”
内侍跑到近前，噗通一声跪下，头都不敢抬。
“何事惊慌？”
殷骄眼皮都未抬一下。
“回殿下，宫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
“是……是一个道士。”
道士？
殷骄的眉梢微挑，脑海中瞬间闪过秦相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
现在才来么？倒是比他预想的要晚一些。
为了迎接此人，他这些天，可是一直都在忙。
忙到今日，才总算有了些清闲时间。
殷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让他在外面候着，本宫稍后便至。”
内侍欲言又止。
盛朝，或者说这人间。
大多数人，对有道籍的道士，都是较为尊敬。
按理而言，太子应当立刻随他过去，略微迎接才是。
但眼下，太子显然没有要随他一起去的意思。
甚至还让那道士在府外等着，无疑是有些不太尊敬。
可想起之前，太子找到王内侍那些卧底时的手段，他又什么都不敢说，只能低头，乖乖离开。
而殷骄也起身，对已经按他吩咐，展示了身手，回到他边的卫离道：“你随我同去。”
“是。”卫离躬身应命，毫不迟疑。
殷骄对接下来的事并无多少担忧，他迟早要面对这些道士。
正好借此机会，探探对方的深浅。
但刚迈起步，却发现女道士清珝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由看了一眼，只见清珝那总带几分媚意的脸上，此刻血色尽褪，苍白如纸。
甚至捏团扇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眼中更是有惊恐。
殷骄一下就想明白了。
清珝是百符山叛徒，而且失了道籍，正在被追杀。
此时听见“道士”二字，难免会有应激。
清珝此时也抬起头，看向殷骄，眼中带着一丝哀求。
“殿下……贫道……贫道今日身体不适，就不陪您去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却还是因紧张而颤抖。
殷骄看她这副模样，心中了然，没有多问，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准了。”
殷骄转身离去。
清珝则是一下蹲到地上，深深吸了口气，呆在那里，半天没了动静。
周围其他下人，看着这位妖道。
眼中都闪烁起疑惑的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一个个，都不敢说话。
只能各自离开，半晌后渐渐走远，只留下清珝一人……
……
绣金黑靴踩在青石板。
殷骄一步迈出太子府的朱红大门，身后的卫离如影随形，脚步轻得听不见声音。
阳光有些刺目，殷骄微微眯起眼，看见前方大门的路上，一个身着黑色道袍的中年道士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们，一副世外高人的派头。
或许是听到了殷骄他们的脚步。
那道士缓缓转身，嘴角挂着一丝笑，笑纹却深陷，如同刀刻，没有半分暖意。
“太子殿下，倒是让贫道好等。”
男道士摛着冷笑，语气也显然带着不满，话说间，一对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对殷骄上下打量，眼中有轻蔑，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没有丝毫尊敬之意。
这当然不是说，二级道士的胡先旭，身份地位比一朝太子还高。
但此间凡尘，能够沟通上界，向仙人借法的道门，地位与力量，却是是要比王朝高的。
再加上凡人无法解决妖魔鬼怪之类的威胁，都要求助于道门。
所以，胡先旭在外享尽了作为道士的优越。
若非有巡天司作为各个王朝的后盾，须先旭的态度，或许会比现在还嚣张。
扫过殷骄后，他又盯着卫离看了一阵，眼睛亮了亮。
殷骄同样也在看这个道士。
目光与其对上，眉头也是皱起。
只第一眼，他就有些不太喜欢此人了。
对方看着他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那不是一个普通人看太子时，该有的眼神。
对方说话的语气，他同样不喜欢。
殷骄从那道士的脸上，缓缓移到他道袍领口处。
那里，别着一根小小的白色羽毛。
清珝说过，百符山的道士以领口羽毛颜色区分等级，白羽为二级。
如果是更高级的道士，那他肯定是要避其锋芒。
但如今，一个区区二级道士……
于是殷骄问道：“你是在不满吗？”
胡先旭愣了一下，脸上甚至无法掩饰的出现错愕。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气极反笑。
这位太子殿下，倒是真有一些意思。
在其他国家，即便是皇帝看到他们灵媒道士，也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倒不是怕他，而是怕他身后的道门。
道门负责斩妖除魔，更要治病救人，以积攒功德。
凡人对于道门，多有相求，根本不敢得罪。
加上各个道门，虽然信仰不同，且人数稀少，但却同气连枝。
整个人间，也就只有巡天司的那些人，能压他们一头罢了。
除此之外，没有人敢对道门不客气。
至少胡先旭没有遇到过。
即便他只是个二级道士，走到哪里，也都是受人尊崇。
“好，很好，太子殿下，果然与众不同啊！”
胡先旭开口，话音落下的瞬间，身形毫无征兆地向前窜去，直扑殷骄面门！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这位与众不同的太子殿下，一个小小的下马威。
虽然不敢真的动手。
但吓一吓还是没问题的。
也好让这太子知道。
何为道士与凡人的差距，何为道士不可辱。
“呼……”
殷骄感受着那一股无形劲风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却只是站在原地，动都未动。
眼看那道士手掌，就要按到殷骄胸前。
一道更快的青色身影，挡在了殷骄面前。
女护卫卫离只是不疾不徐地抬起一只手，轻描淡写地迎上那道士的手掌。
“嘭！”
一声闷响。
胡先旭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传来，整个人当即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连退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气血翻涌，一张脸涨得通红，看向卫离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与忌惮。
“这是气血武道？此女是盛国护国者？这些人，不都应该是跟在皇帝身边，保护皇帝吗？”
胡先旭一下就猜中了卫离的身份。
凡人中，能拥有这等实力的，只有各国护国者。
他只是惊讶，这位护国者，怎么会来保护一个太子！
卫离站在殷骄身前，面无表情，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胡先旭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拂了拂并无尘土的道袍，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在下百符山道士胡先旭，奉秦相之命，前来为太子殿下瞧瞧，看看殿下身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语气平静了许多，甚至勉强行了个礼。
有这样一个护国者在。
他今天，注定难以做成什么。
眼神却在殷骄身上滴溜溜地转，像是在估价一件货品。
“哦？”
殷骄笑容玩味，声音懒洋洋：“那依道长看，本宫可有什么不妥？”
胡先旭闻言，先是看了这位太子殿下一眼，而后又看了眼那女护卫。
倘若没有这个人，那必定是有不妥的。
但如今，自然就不一样了。
以他的实力，对付护国者，无异以卵击石。
虽然凡人也不敢伤他们这些道士，因为这世间鬼怪，还要他们道士负责。
但受伤也不好受。
胡先旭想了想，露出一个贪婪的笑，他搓搓手指，声音压低了几分，市侩气十足道：“不妥倒是谈不上。贫道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秦相给了贫道一笔钱，贫道自然要为他办事。不过嘛……”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着殷骄，“只要太子殿下给的钱更多。那殿下您，自然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贫道保证，拿了钱立刻就走，绝不多管闲事，如何？”
原来只是个要钱的。
殷骄心中大定。
他唯一的担忧，是这些道士，能轻易看穿自己妖的身份。
但现在看来，大抵是不会。
若是这道士真看出了自己妖的身份，此刻怕是早已口念法咒，高呼着斩妖除魔了。
哪还会像个街边小贩，跟自己讨价还价。
当然，此时的殷骄，并未使用本体力量。
关于这一点，他还得再找机会验证。
不过这钱，他自然不会给。
殷骄正要开口。
胡先旭却又开了口，脸上那贪婪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不过嘛，想让贫道彻底不管此事，除了钱，太子殿下还得答应贫道一件事。”
他表情突然一正，语气也严肃起来：“贫道听说，太子殿下身边，最近跟了个女道士。不知可否叫出来，让贫道瞧上一眼？”
殷骄眉头微皱，立刻想到了清珝。
看来这位百符山，的确是在追杀她，倒是没有骗我。
殷骄还正想着这事。
突然，对面的胡先旭，从袖中摸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箓。
那符箓无火自燃，顷刻间化为一捧灰烬。
胡先旭脸色瞬间一变，成了杂着惊喜与狠辣的狰狞。
“那叛徒，果然是躲到了你这里！”
他厉喝一声，眼中杀机毕露，身形再次化作一道青影，竟是想绕过卫离，直冲东宫深处。
“拦住他。”
殷骄吩咐。
卫离身影一晃，鬼魅般再次挡在这道士身前。
这一次，她不再只是格挡，而是直接出手，五指如铁钳，精准扣住对方的手腕。
见对方还想挣扎。
卫离更是加了几分力气。
“咔！”
一声轻微的骨裂声。
“啊！”
胡先旭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被扯得一个趔趄，脸上冷汗直流。
他想挣开，却发现对方的手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他看向卫离的眼神，终于带上了真正的恐惧。
这就是护国者的实力吗？
所幸都是短命鬼，又极耗资源，还只有蛮力，否则还真是极大的麻烦……
胡先旭不再挣扎，他转头地盯着殷骄，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满是威胁。
“太子殿下，实不相瞒，那女道士，是我百符山的叛徒，也是我百符山必杀之人，谁敢保她，就是与我百符山做对？”
他喘着粗气，声音阴狠。
“太子殿下，你把那叛徒交给我。贫道便不再管你的事，钱，我也不要了！如何？”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开口，语气满是威胁：“否则等贫道将此事告知百符山……就算太子殿下再想拿钱，怕也是没得商量了！”
……
太子府大门内十多米处，一座嶙峋的假山后。
清珝缩在阴影中，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她终究不想静静等待自己的命运，打算跟过来看一看。
而这点距离，让她能清晰的听到，太子府大门外的对话。
听到那道士来自百符山时，她便已经开始害怕绝望。
道门的追杀终究还是来了。
如今听到那道士，说出交她出去，便不再找太子殷骄麻烦的话。
更是让她恐惧不已！
失了道籍，一旦被抓回去，就是死，甚至连灵魂，都要受到折磨。
否则当初，她也不会逃出来。
清珝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掐进掌心，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连呼吸都停住，静静等着自己命运被宣判。
恐惧像潮水往下涌，让她感觉要窒息。
如果这位妖尊大人，为了不与百符山冲突，将她交出去。
她将必死无疑。
此时门外那三人。
无论是妖太子，还是女护卫，亦或那个百符山二级道士。
都能将她杀死！
她甚至都不敢奢望这位妖尊大人，会保全她。
因为一旦那个道士回到百符山，必将带着更多更强的道士过来。
甚至五级六级，连那女护卫都拦不住。
连她都想不出，除了将她交出去，还有什么能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