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眼窝深陷得厉害。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瞳孔，竟带着沉沉的暗金色，不怒自威。
那张脸异常苍白，几乎看不到血色，嘴唇也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紫。
双手修长，搭在龙椅扶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但却也泛着淡淡紫。
盛武帝身着玄黑色十二章纹龙袍，静静地坐在那里，如一座亘古不变的山岳。
一股若有若无的浓郁异香，从盛武帝身上隐隐传来，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盛武帝的目光，此时，也正落在殷骄身上。
不悲不喜，平静无波。
殷骄甚至感觉，对方好似并非在看他这个人，而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一种莫名的压力，从皇帝身上传来。
虽然不强，但却真实存在。
殷骄有些疑惑。
一个普通人，按理来说，不应该对自己产生如此大的压力。
莫非就像之前的太子。
这也是对方九五之尊的身份，所带来的气势压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响起。
殷骄按清珝所说，站到御座东侧的蟠龙柱下，低头不言。
早朝，正式开始。
刚开始，一切如常，无非是些各地呈上来的奏折，官员们汇报着各项事务。
殷骄甚至觉得有些无趣。
但突然，他感觉有道视线，带着怒意，投到自己身上。
殷骄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中年官员，手持玉笏，一边怒视自己，一边朗声说道：“臣，户部侍郎周淼，有本启奏！”
殷骄眼皮微抬，来了。
“讲。”龙椅上，皇帝的声音平淡无波。
周淼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臣要弹劾太子殷骄！其德不配位，其行不端，不堪为国之储君！”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是一静，不少人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殷骄。
周淼继续慷慨陈词：“太子殷骄，沉溺酒色，荒淫无度，欺男霸女，早已令京中百姓怨声载道！其生活奢靡，挥霍无度，尤以东宫兽园为甚，每日消耗大量珍稀物资，豢养猛兽，供其取乐！更有甚者，传闻太子殿下曾为取乐，草菅人命……”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原太子殷骄所犯下的恶行。
殷骄面无表情地听着。
看来之前那个太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被自己吃了，死掉，是一点都不冤。
“众卿以为如何？”听户部侍郎说完，皇帝再度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
大殿内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这时，秦相缓缓出列，躬身道：“陛下，若周侍郎所言属实，太子殿下确有失德之处，理应受到惩处，以儆效尤。而且老臣听闻，太子殿下近日沉迷于一身份不明的女道士，恐有妖言惑主之嫌，那女道士……一看便非善类，还请陛下明察。”
秦相话音刚落，三皇子殷胜也立刻接口：“父皇，儿臣亦有听闻。皇兄那东宫兽园，耗费巨大。据说，太子皇兄还在其中豢养了一条十余米长的巨大蛟蟒，每日光是牛羊便要耗费数十公斤，长此以往，国库如何承担？”
怎么说到自己身上了？
殷骄眉头一皱，冷眼看着这三人一唱一和，心中杀意翻腾起来。
同时，他也在等。
等皇帝的看法与选择。
奇怪的是，皇帝听完，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淡淡道：“朕知道了，诸卿还有何事启奏？”
接下来，又有几名官员出列。
又是奏报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务。
很快，内侍高声唱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早朝就这么结束了。
皇帝甚至没有对弹劾太子一事，做出任何明确的裁决。
这让殷骄有些意外，也让他对这个皇帝，更多了几分疑惑。
早朝结束后，百官陆续退出金銮殿。
殷骄也走出去，目光一扫，而后，缓步走到那户部侍郎周淼身前。
周淼正与几名同僚谈笑风生，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转头，当即迎上殷骄的双眼。
“周大人。”殷骄脸上带着笑意。
“太……太子殿下有何指教？”周淼强作镇定。
殷骄缓步上前，与他挨得极近，声音压低，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本宫很好奇，周大人是如何对本宫的私事，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周大人在本宫身边，安插了眼线？”
周淼看着太子的目光，觉得有些奇怪。
这太子殷骄分明在笑，但却让他感觉极度不适，如同被毒蛇盯上。
尤其在太子说出最后那一句时。
那股不安愈发爆涨，周淼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尖声叫道：“太子殿下！你……你想做什么？？！”
这一嗓子，立刻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不少还未走远的官员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望过来。
周淼见状，胆气似乎壮了几分，他挺直腰杆，一脸正气凛然：“太子殿下，下官不过是据实直言！我盛朝官员，威武不能屈！殿下休想用此等手段威胁下官！”
说完，他冷哼一声，拂袖便要离去。
殷骄没有阻止，只是站在原地，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淡淡的微笑，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周淼走出几步，许是感觉到了殷骄的目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但当他看到殷骄那双带着笑意，却又深不见底的眸子时。
心脏却又猛地一缩！
之前的太子在早朝上被他们弹劾攻击，永远都是表现出一副狂怒的样子。
但又对他们无可奈何。
可如今的太子，却丝毫没有那副样子。
反倒像是一头趴在那里的……凶兽，正用冰冷而戏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猎物！
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紧迫感。
仿佛根本不担心猎物会逃掉。
一副猫捉老鼠的模样。
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从周淼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突然觉得嘴巴很干，咽了一口唾沫。
转身，硬撑着继续往回走，但却突然踩空，整个人当即失衡。
“啊……”
他惨叫一声，竟“噗通”地倒在地，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
周围的官员们见状，皆是目瞪口呆。
殷骄仿佛没看见。
转身，施施然离去。
他确实想立刻杀了这个周淼。
甚至刚才在朝堂上就想杀人。
这位户部侍郎，那个所谓秦相，还有那个一脸天真的三皇子。
但脑海中那段记忆，似乎在提醒他，不可妄动。
而且女道士清珝说得很清楚。
一旦有人妄死，发生命案。
巡天司便会出手调查。
殷骄暂时还不想和那些，能够与所谓仙人扯上关系的势力打交道。
所以，他只能压下杀意。
再想办法，将这三人逐个解决。
他的办法多得是……
不远处，秦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被吓得摔倒在地的周淼，又看了看殷骄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奇怪……”
他低声自语，“今日这太子殷骄，倒像是变了个人。若是往日的他，此刻怕是早已暴跳如雷，甚至当场就要拔剑杀人了。现在的他……怎么变得如此……沉得住气？”
秦相望着殷骄消失的方向，右边的眼皮突然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
他眉头瞬间一紧。
“为何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