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亡国女再无退路

灵萱拭去泪花,晕晕沉沉地跟着人行进,走到近处才被除掉脚镣,随即又和他人一般在腰间系了几圈粗绳。

这雪虐风饕,令人仿若置身炼狱。

整个人像丢了七魄八魂,于人群里呆呆站着。

看见有人目光呆滞,有人抽泣哽咽,有人面容憔悴,有人神志不清,有人好像病得厉害,突然一下栽在雪里,须臾就人事不知。

不管是谁,也不用细看,只瞅上一眼就能真切地瞧见那暴露在外的肌体皆是一道道的伤痕。

众人叫嚷着闪开,“啊!出人命了!”

一阵骚乱,又走来几个押送者挥起鞭子责骂,“嚷什么!一个个儿的都给爷站直了!”

突然在这一阵责骂与啜泣中听到了一声极为熟悉的轻喊,“阿萱!”

灵萱陡然转身,见满脸红斑的芷兰正分开众人朝她踉跄跑来,“好阿妹,你还安好!”

灵萱双眸一红,扎进了芷兰怀中。

这多日以来遭受欺凌、掠夺,才萌发一丝丝的期望,又被人视如草芥,现今又要被送往火线抚军,积郁心间的酸楚与恐惧差点就要让她即刻放声痛哭。

但无论如何,见了芷兰,便仿若有了定盘星一般,一颗忐忐忑忑的心终于有了处依靠。

她抚着胸口,抑着嗓音,轻轻地道,“阿姐,你可无恙?”

一开口,吸进了满嘴的风雪。

芷兰浅笑,一张脸显然冻得煞白,那红斑瞧起来却又格外的艳丽,趁人不察,凑在她耳畔悄声言语,“没事,我装的!我哄他们说我生了天花!”

对啊,芷兰自幼机敏,又比她大上三岁,无论处于何种困境,总有不少巧主意解困,能逃过一劫也不稀奇。

可之后呢?幸存的又有几个?

灵萱心中惴惴,全然不敢继续想下去。

押送者核查完人头,快步跑来汇报,“孙将军,人已全!”

那姓孙的将军策马登鞍,即刻下达命令,“全体跟上!”

数百个宁楚女子仿若惊弓之鸟,在皮鞭的逼迫下顶风向前趔趄地行着。

出了赵营,不知走向哪里,曙光虽已初现,然而四处灰沉沉的一片,一切都辨不明朗。

东北风裹挟着雪点子打得人抬不起头,押送者们纷杂的马靴踩起了遍地浑浊的泥水,吓得人心惊胆战。

小道雨雪摞积,灵萱和芷兰相互搀扶着,高一脚低一脚地前行。

同行的宁楚女子大多是连续侍奉了几个白昼黑夜未能安歇的,迈起步来便越发地迟缓,可那姓孙的将军依旧嫌她们行得慢,挥起皮鞭来便没头没脑地抽。

“狗娘养的,黄昏前到不了火线,本将军定有万千种手段磋磨你们!不信咱就走着瞧!”

宁楚的女子们比肩接踵,饥馁难耐,行得磕磕绊绊。

隐约听到两军金戈铁马,杀声震天,大概是破晓出征的赵军已与十五里外的燕军交了锋。

负责押送的赵军闻声越发逼得急了,皮鞭一次次地挥了过来,“妈的!给爷麻利点儿!麻利点儿!若敢拖沓误了将令,有你们好看的!”

有身体孱弱的跌倒在地,趴在地上再起不来,那看守便使劲朝女子身上抽打,恶骂不止,“起来!娼妇!别给爷装死!”

女子病得面容惨白,全身战栗抖个不停,皮鞭抽上去,宛如抽在了一块僵硬的死肉,两眼目光迷离,在雪中喃喃低语,“爹,秋儿……秋儿走不动了……”

为首那姓孙的将军策马奔来,见此情形唰啦一下抽出长剑,目光向众人瞥了一眼,哈哈冷笑了几声,大声喊道,“都瞧好了!”

话语刚落,那长剑已飞射过来刺入了秋儿的胸膛。

殷红的血噗地一下八方进溅开来,在雪地中绽放出惊悚的玫瑰红。

秋儿幽幽地哀号一声,又虚弱地呢喃了一句,“爹……爹爹……”

众人兢兢战战,刹那间惊恐闪开,不敢直视。

仍听得那孙将军残暴地呼喊,“不走就是死!”

灵萱与芷兰牢牢靠着,芷兰这个向来伶俐聪明的人,此时也眼眶泛红,拼命忍着抽泣,“阿萱……我们走投无路了……走投无路了……”

是啊,不是抚军,便是丧生于赵军剑下,如今穷途末路,亡国女再无退路。

灵萱抬起手去擦芷兰的泪水,安抚着她近乎渺茫的希望,“阿姐,定有办法,肯定会有的。”

这一路行得异常惊险,零零星星的又不知殒了有多少人。

有人活生生地累死。

有人一栽倒便被赵人的枪尖捅穿。

有人胆战心惊,趁赵人疏失,疯一般地往谷中逃窜。

有一人逃窜,便有更多的人逃窜。

人群一阵大乱,赵人骑马怒吼,追上去便劈,艳红的血珠四处飞溅,将洁白的雪染得一片血红。

在责骂声、哀号声与悲泣声中,一阵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荒原之上鸟飞兽散,赵人愈加急躁,皮鞭噼里啪啦地朝众人身上抽去,“走啊!给爷快走!”

很快马奔蹄急,呼啸而至,上书“燕”字的军旗在风雪里簌簌舞动。

灰扑扑的楚人浩荡荡一大片,即刻便把赵人与宁楚女子冲得乱作一团。

方才止息消失的号哭与枪影,又在大雪之中乍现。

宁楚女子八方奔窜,赵人八方呼喊捉拿,却被后撤的燕人冲撞得狼狈不堪。

希望来了!

灵萱趁乱拿起燕人掉下的兵器斩断绳索,紧紧拉着芷兰的手,“阿姐!快走!”

逃啊!

快逃!

使尽浑身解数也要逃走!

逆着赵燕两军,踉踉跄跄,南奔北跑,也不晓得逃了多久,只听到燕人的马队越来越远,赵人的呼喊却在后面紧紧尾随着。

奔逃声中掺和着分明的威胁,“给老子停下!妈的!再跑!再跑全部宰了!”

灵萱和芷兰被逼得分开,不晓得彼此究竟逃往了何方。

她的麻鞋跑掉了一只,也没空去拾,追赶的人群就在身后,灵萱能感觉到那脚步扬起的污泥溅到了她的衣裳与发梢。

光脚在这冷冬的大雪中狂奔,前一晚的折腾和这大半天的奔逃,哪还有一毫精力啊,只消一个趔趄就突然摔进了雪堆。

身后的赵人骤然勒马,阴冷的凶气在耳边发出高亢的鸣声,灵萱本能地回望过去,见赵人的长刀已然迎面朝她斩来。

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惨痛的呼鸣,像是芷兰的声音。

灵萱极力压抑要溢出喉咙的悲泣,合上眼眸。

就这样走吧……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