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奶茶店老板

宇宙是什么颜色的?

在超越时间概念的永恒尽头,它只是一片深邃、凝滞的灰。

星辰早已熄灭,法则归于沉寂,连混沌本身也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这里是“无”,是“终”,是亿万万纪元流淌过后,只剩下虚无的彼岸。

一点“存在”突兀地悬于这片虚无,没有形态,没有光辉,只是一段纯粹的、清醒的意志。

名字已无意义,境界亦成尘埃。

他是道祖,亦是这片终结之“无”本身的一部分。亿万年?千万亿年?时间刻度早已失去意义。

探索过所有已知的文明维度,推演过无穷可能的宇宙模型,连那号称至高无上的混沌法则,在他眼中也不过是随手可捏造的泥偶。

寂寞如同这凝固的虚无,缓慢地、无休止地侵蚀着他残留的最后一丝“好奇”。

“无趣……”

一个念头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泛起涟漪,微弱却清晰。这缕涟漪扫过凝固的时空壁垒,无视了无尽维度的障碍,瞬间覆盖了所有还在挣扎、沸腾、演绎着“存在”意义的大千世界。

无数种气息扑面而来:战火的硝烟,爱恨的纠葛,科技的轰鸣,道法的玄光……它们如此嘈杂,如此鲜活,如此……低级。

如同一个巨人俯视着一窝新生的蚂蚁,喧嚣,忙碌,却渺小得引不起丝毫波澜。这低级,在如今的林尘眼中,反而成了唯一的变量。

“蚂蚁的喜怒哀乐,未尝不是一种消遣。”一个荒诞却无法抑制的念头滋生。

华夏,江城。

盛夏的午后,蝉鸣撕扯着粘稠的空气。老城区逼仄的街道挤满了烟火气,油污、汗水、廉价香水混合在热浪里。

行色匆匆的路人面色焦躁,店铺老板摇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驱赶着空调都无法压服的暑气。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T恤和牛仔裤的年轻人,站在街道拐角一间小小的、玻璃门落满灰尘的店铺前。

门楣上歪歪扭扭贴着“转让”两个大红字,早已褪色,他看起来很普通,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颀长,气质平和得近乎懒散,眼神干净得像深山里的清泉,没有任何被生活打磨过的痕迹。

林尘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红色钞票,数了数,不多不少,符合这个世界物价的启动资金——八千块。

就这里了,他自语,声音很轻,像夏日午后掠过湖面的一缕微风,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门,一股陈年的灰尘和霉味扑鼻而来,不足三十平的狭小空间,空荡荡的,只在角落堆着些破纸箱和几张缺腿的板凳。

前房东,一个叼着烟卷、啤酒肚突出的中年胖子,刚刚把最后一串钥匙丢给他,收了钱,带着点施舍般的口吻嘟囔,小伙子,看你老实才租给你,这地段,啧啧,不是老城区改造,白送人都嫌晦气,也就这价儿了,好好干吧,别指望发财。

说完,腆着肚子钻进了旁边轰鸣作响的面包车,绝尘而去,留下车尾气混着灰尘。

林尘笑了笑,毫不在意,他慢悠悠地打扫起来,动作闲适得不像干活的,倒像是在做某种消遣时光的艺术。

抹布拂过脏污的桌面,灰尘自然消失,扫帚掠过地面,蛛网和垃圾自动汇聚,没有光芒,没有声响,一切都在一种绝对的“理所当然”中进行。

他给自己的要求是,做个体力活不错的普通人。

打扫完毕,小店焕然一新,谈不上窗明几净,但至少有了生气,他又慢悠悠走到街道对面的五金杂货店。

“老板,有刷墙漆吗?最便宜的白漆。”声音温和。

店主是个秃顶老头,正眯着眼看手机里的戏曲,闻声抬头瞥了他一眼,懒洋洋一指角落:“喏,底下那桶处理货,有点脱层,二十块拎走,不退。”

“行,就它了。”林尘干脆利落地付钱。

回到店里,没有调腻子,没有做防护。他拿起刷子蘸了刷漆桶里那质地都有些分层的劣质白漆,随意地往斑驳的墙上一挥。

下一秒,一道纯白、均匀、没有丝毫笔触痕迹的完美漆面就出现在墙上,那效果,胜过顶级喷漆大师精心作业一百倍,林尘看着,微微皱眉。

“太完美了,不像人手刷的。”他自言自语,随即意念稍动,那完美的漆面上,凭空出现了几道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刷痕,甚至还有一个故意弄出来的气泡晕染的污点,“嗯,这样好多了。”

店门口传来刺耳的喇叭声,伴随着引擎的咆哮,一辆火红色的限量版兰博基尼大牛,蛮横地挤在狭窄的街道中央,堵住了后车和行人。

车窗滑下,露出驾驶座上墨镜推至头顶、妆容精致却难掩跋扈的年轻女子,副驾驶上,坐着一位穿着合体小礼裙、同样妆容亮眼但气质温婉许多的同伴。

开车女子看着林尘那间连招牌都没挂的小破店,尤其看到他提着劣质漆桶、衣服上还沾了点白漆点子的形象,红唇一撇,刻薄的嘲讽毫不掩饰:“啧,又一个在这破地方做白日梦的穷鬼,这年头,阿猫阿狗都敢出来开店了?

苏苏,你看他那一身穷酸样,真是污染眼球!”她声音尖锐,故意拔高了调门,引得路人侧目。

她旁边的温婉女子——苏雅文,秀眉微蹙,拉了拉她的胳膊:“薇薇,说话别这么难听。又不认识人家。”

“怕什么?”被叫做薇薇的女子,江城柳氏集团的掌上明珠柳薇薇,嗤笑一声,下巴抬得更高,“我说错了吗?这条街就是穷鬼才来的地方!你看他那寒酸样,能做出什么能入口的东西?

喂!新来的!”她竟直接朝林尘喊话,“你这破店准备卖什么破烂玩意儿?要是东西太难闻影响本小姐心情,信不信我立马找人把你连人带店赶出去!”

林尘拎着漆桶,目光清澈地落在柳薇薇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窘迫,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看一块路边突兀跳出来的石头,或者……一只正在嘶鸣的夏蝉。

他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漆桶和刷子,似乎有些嫌弃沾上的一点漆渍,慢条斯理地把它们放到墙根,动作自然得无视了刺耳的嘲讽。

“哼!装哑巴?”

柳薇薇被这种平静的无视激得更恼,用力踩下油门,跑车发出更加猛烈的轰鸣,几乎是贴着林尘的店门口呼啸而过,卷起的尘土和热浪直扑店内。

林尘下意识地侧身让了一下,动作不快,身形一个趔趄,仿佛是被那强劲的气流带得站立不稳,就在这一瞬间,他口袋里的另一只手似乎无意识地按在了墙壁上。

同一时间,相隔数条街道外的柳氏集团总部,顶级加密的集团核心服务器机房内,一条电路走线最末端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电阻,悄然熔断。一丝微不可察的、性质极其奇特的信息流,如同滴入清水的最纯粹的墨,悄然绕过了所有的物理防火墙和数字壁垒,融入了柳氏集团遍布全球的金融网络深处…

“薇薇!你太过分了!”苏雅文的声音带着真切的薄怒,“人家根本就没惹你!开车!”

兰博基尼的声浪远去。

林尘直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看不见的灰尘,脸上依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表情。他走到门口,看了看被跑车尾气熏得更显破旧的门面,手指轻轻在门框上划过,刚才蹭上的几点油腻尾气污渍瞬间消失。

“嗯,干净了。”他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刚才那场小小的闹剧从未发生。

傍晚时分,小店的雏形基本定了下来。林尘在一张从旧纸箱里翻出来的硬纸板上,用一根捡来的烧焦木炭写了店名——【尘缘】,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拙味道。他把牌子挂在了门口。

柜台后放着一台半新不旧的普通商用咖啡机——那是他用二十块钱从隔壁废品站大爷手里淘换来的。

旁边是同样来源的一台二手小冰箱和一个手动封口机。几个塑料大桶装满了刚烧开的凉白开和煮熟的珍珠。

林尘接了一杯凉白开,极其吝啬的加了一点点劣质奶茶粉,又象征性地加了几粒珍珠,封杯。

他端详着这杯在他漫长生涯中堪称最粗糙的饮品,随手在杯壁上一点。一缕连这方宇宙大道都无法察觉、稀释到兆亿分之一都不到的道韵气息,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浑浊的液体里。

这非他刻意所为,只是他本身的存在所散逸出来的、近乎“本能”的气息。如同巨龙呼出的气息对蚂蚁来说就是飓风,他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对这杯平凡的水而言,已是无法想象的造化。

“一杯‘凡尘’奶茶,六块。”他在一张用烟盒裁剪出的硬纸片上写道。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道的破落和旁边一些闪烁的霓虹招牌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在林尘打算锁门研究一下明天去哪个市场买便宜水果时,那个白天被柳薇薇嘲讽时唯一试图阻拦的温婉女子——苏雅文,竟独自一人缓步走了过来。

她站在【尘缘】小店不太明亮的灯光前,阴影和光明在她身上划出一条朦胧的分界线。她穿着简约的连衣裙,眉头微锁,似乎心事重重,眼神中带着一种疲惫和……茫然。

白天好友柳薇薇的刻薄言语,加上家族近日莫名出现的资金链紧张传闻和父亲紧锁的眉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需要一个地方安静一下,躲开家里的沉闷,也避开圈子里的喧嚣。

然后,她看到了这家亮着灯、没有客人、安静得近乎寂寞的小店。名字很简单——尘缘。

她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

“请问,有喝的……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试探。

林尘抬起头,灯光映着他清澈平静的眸子,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倒影落入凡间。他看着这个站在光暗交界处的女子,仿佛看到了她身上缠绕的、刚刚开始泛起涟漪的因果丝线。

“有。”林尘指了指那张小纸牌,“凡尘奶茶,六块。”

“哦,好,那就一杯这个吧。”苏雅文拿出手机准备扫码。林尘指了指柜台角落里一个缺了角的旧瓷碗,里面零零散散丢着几张纸币和硬币,旁边贴着一张手写字条:“小店新开,仅收现金,见谅。”

苏雅文愣了一下,随即释然。这样的店,似乎现金才更配它的氛围。她掏出钱包,放进去一张十元纸币。

“稍等。”林尘拿起一个干净的塑料杯,倒凉白开,加那一点点劣质奶茶粉和小半勺珍珠,动作简单而专注。

最后,在将封口机压下的瞬间,他的手指似乎不经意地在杯口边缘划过——另一缕稀释到极限、微弱如同呼吸的气息,融入了杯中。

他将奶茶递过去,找回四枚一元硬币。

苏雅文接过温热的奶茶,道了声谢,坐在了那张破旧却干净的塑料凳上。她用小吸管搅动了一下浑浊的液体,犹豫片刻,才小心地吸了一口。

瞬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并非味觉,直冲她的灵台,像是初春融雪瞬间滴落在干涸龟裂的心田,像是烈日暴晒下闯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浸润灵魂的凉荫,连日积攒的疲惫、焦虑、茫然,被一种浩渺、平和、亘古恒定的气息温柔地冲刷着,抚慰着。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全身紧绷的神经在刹那间松弛下来。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烦恼并没有消失。但此刻,那些烦恼似乎暂时被剥离了令人痛苦的情绪外壳,变得清晰而……可以被审视。

她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绝对的“静”的领域,短暂地摆脱了喧嚣。

良久,苏雅文才睁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微蹙的眉头,已然舒展开了大半。

她再看向柜台后的林尘时,眼神里多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感激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这绝不是什么神奇的魔力饮品,但……真的有效。

“老板……这奶茶……很特别。”她斟酌着词语。

林尘正低头把玩着苏雅文找给他的那四枚硬币,像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用指尖逐一在桌面上竖起来转圈。

闻言,他只是抬眼,露出一个很淡、很纯粹的笑意,如同溪水映照月光:“水干净,心就静一点吧。”

这平常的话语落入苏雅文耳中,却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点点头,小口小口地继续喝着,感受着那份奇异的平静蔓延全身。

店门被推开,一位穿着橘黄色工装的环卫阿姨走了进来,满头汗水:“小哥,买瓶水,矿泉水就行。”她也是看这儿亮灯便宜才进来。

林尘指了指旁边的简易小冰箱:“两元,凉白开一元的在那边桶里。”

环卫阿姨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凉的,凉的解渴。”她掏出两枚被汗水浸透的一元硬币递过去。

林尘接过硬币,硬币上黏糊糊的汗渍让他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尖。

他将硬币丢进收钱碗里,又极其自然地,像是嫌弃污渍似的,手指在碗口边缘虚空点了三下。

旁人看不见的涟漪微微震荡开,那污渍瞬间消失,整个碗甚至整个柜台都清爽了十倍。

他转身去冰箱拿水。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店里响起一个硬币掉在地上、清脆滚动的声音。

咕噜噜…啵。

那枚沾着环卫阿姨汗渍的一元硬币,恰好滚到了柜台下苏雅文的脚边。

苏雅文低头,看到了那枚沾着灰尘和汗渍的硬币,下意识地想弯腰去捡。

柜台旁一直坐着默不作声的环卫阿姨却突然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温和与莫名的笃定,她看着柜台后林尘正在冰箱里拿水的背影,又看了看苏雅文,轻声道:“姑娘,别动。让那枚硬币待着吧。”

苏雅文的手停在了半空,有些不解地看向环卫阿姨。

阿姨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朴素的笑容,浑浊的眼睛却仿佛看透了很多东西,她轻轻说:“你看那小哥儿的心哪,干净得就跟水洗过的玻璃似的,一点尘埃都不沾。

这种干净,可了不得呐。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慨,这店叫尘缘,好名字。

他来这地方,怕是要变天咯。

苏雅文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阿姨话语中有种奇异的重量,她看着脚边那枚孤零零的硬币,再看向拿着瓶装水走回来的林尘。

那张过分年轻平静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笼罩着一层凡人无法窥见的光晕。

林尘把凉水递给阿姨,似乎没听到刚才的话,依旧专注地将另外几枚硬币在桌上排排站好转圈。

与此同时,江城的另一端。

被水晶吊灯映照得金碧辉煌的柳家豪宅内。

柳薇薇正一脸不耐烦地听着私人助理的紧急汇报,下一秒——

她最新款的顶配苹果手机,屏幕骤然一闪!

紧接着,屏幕锁屏壁纸——她最爱的一张与闺蜜在巴黎游艇上的炫富合照——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满屏漆黑!

只有正中央,两个用最原始、最刺目的纯白色像素字体组成的中文词组,如同冰冷的墓碑,直挺挺地扎在屏幕中央,散发着森然的嘲讽:

真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