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途启 · 凡尘劫

执法龛破碎的穹窿外,并非寂静的夜空,而是沸腾的炼狱。

铃音寺的千年古刹,此刻已被染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血色。火光冲天而起,将雕梁画栋的殿宇映照得如同狰狞的鬼影。喊杀声、惨叫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撕破了往日的梵音清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焦糊味以及灵力激烈碰撞后残留的臭氧气息。

容月的身影刚从执法龛的破口掠出,如同滴入滚油的一滴冷水,瞬间引爆了早已绷紧到极致的杀意!

“魔女!休走!”

数道强横无比的气息,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从混乱战场的不同方位骤然锁定她!为首一人,身着暗金袈裟,手持一柄九环降魔宝杖,杖首镶嵌的硕大佛骨舍利绽放出刺目的纯金佛光,正是铃音寺戒律院首座——梵空!他周身金光涌动,赫然是化神中期的恐怖威压,身后还跟着三位气息稍弱但同样凶悍的元婴巅峰护法金刚!

“布金刚伏魔阵!镇压此獠!”梵空声如洪钟,震得周围燃烧的瓦砾簌簌落下。他眼中没有丝毫佛门慈悲,只有刻骨的恨意与贪婪。执法龛被毁,寺内血流成河,这一切都指向容月!更重要的是,她手中那支能引动毁天灭地之威的碧玉笛!

嗡——!

四位大能瞬间结印,磅礴的佛元力汹涌而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流淌着卍字符文的金色巨网!巨网甫一成型,便带着镇压邪魔、禁锢灵力的无上威能,朝着刚刚落地的容月当头罩下!空间仿佛被凝固,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如铅汞!

“哼,秃驴找死!”容月眼中猩红暴涨,杀意沸腾。她刚刚经历执法龛内的压制和爆炸冲击,体内混沌之力虽依旧狂暴,但运转间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如同精密的齿轮间掺入了沙砾。这感觉让她极度烦躁,却也印证了忌临死前提及的“残缺”——她的力量并非完美无缺!

面对铺天盖地的金刚伏魔阵,她非但不退,反而戾气更盛!

“呜——!”

一声短促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笛音骤然爆发!不再是之前那覆盖性的毁灭音波,而是凝聚成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碧绿色音刃!音刃薄如蝉翼,边缘却闪烁着切割空间的幽芒,带着斩断万法的决绝意志,逆空而上,狠狠劈向那金色的巨网!

刺啦——!!!

刺耳的摩擦撕裂声响起!音刃与佛网剧烈碰撞!金光与碧芒疯狂交织、湮灭!恐怖的冲击波呈环形炸开,将周围数十丈内燃烧的殿宇、厮杀的僧侣魔头尽数掀飞、震碎!大地龟裂,烟尘弥漫!

然而,那金刚伏魔阵只是剧烈震荡,金光黯淡了几分,却并未被彻底斩破!梵空四人闷哼一声,嘴角溢血,但眼中凶光更盛!巨网依旧带着强大的镇压之力,顽强地压下!

“宝级的佛阵?”容月瞳孔微缩,瞬间判断出这阵法的品阶。阵法、法器、秘籍皆有凡、灵、宝、玄、仙、神之分,宝级已蕴含一丝法则之力,威能远超普通法器。她这残缺混沌之力凝聚的音刃,竟未能一击而破!

“魔头!伏诛!”梵空抓住容月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瞬间,手中九环降魔宝杖脱手飞出!宝杖迎风便涨,化作一根擎天巨柱,顶端佛骨舍利光芒万丈,凝聚成一尊怒目金刚虚影,手持巨大的降魔杵,裹挟着开山裂海、净化万邪的磅礴佛力,朝着容月头顶狠狠砸落!这一击,已是化神中期修士的全力施为!

同时,三位护法金刚也各自祭出法宝——金刚杵、伏魔圈、镇魂铃!三件灵级佛器交相辉映,封锁住容月所有闪避空间,形成绝杀之局!

“烦死了!”容月脸上第一次露出不耐烦的暴躁。她能感觉到体内那股滞涩感在高压下愈发明显,强行催动全部力量必然付出代价。玩世不恭的轻佻被冰冷的计算取代。

她不再硬撼,碧玉笛在手中滴溜溜一转,瞬间化作一道碧影环绕周身!

“叮!叮!铛!轰隆!”

笛剑与降魔宝杖、金刚杵、伏魔圈激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和能量爆炸!镇魂铃的音波直冲神魂,让容月识海一阵刺痛眩晕!她身形如鬼魅般在狭小的空间内闪转腾挪,每一次格挡都显得惊险万分,素白的衣裙被狂暴的能量撕开数道口子,一丝血迹从唇角溢出。

“化神中期…宝级佛器…配合三个元婴巅峰…此地不宜久留!”电光火石间,容月已做出决断。她眼中猩红光芒疯狂闪烁,不再压制体内那股滞涩感,反而将其作为引子,强行引爆了一部分狂暴的混沌之力!

“爆!”

一声厉喝!环绕周身的碧玉笛猛地爆发出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刺目邪光!一股毁灭性的能量冲击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不再是凝聚的音刃,而是无差别的、混乱的湮灭风暴!

轰——!!!

如同小型核爆!以容月为中心,半径百丈内的所有建筑、生灵瞬间被吞噬、分解!梵空的金刚伏魔阵首当其冲,如同纸糊般被撕裂!降魔宝杖哀鸣一声倒飞而回!三位护法金刚如遭重击,鲜血狂喷,法宝光芒黯淡,倒飞出去不知死活!

梵空首座更是首当其冲,护体佛光瞬间破碎,暗金袈裟炸裂,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掀飞,重重砸进远处一片燃烧的废墟中,生死不知!

而引爆混沌之力的容月,代价同样巨大!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体表面竟浮现出几道细微的、如同瓷器开裂般的暗红色纹路!一股强烈的空虚和剧痛从灵魂深处传来,让她身形一个踉跄。这是力量本源不稳、强行透支的反噬!

“该死的联系…该死的残缺!”她抹去嘴角血迹,眼神阴鸷地看了一眼梵空坠落的方向,没有丝毫停留。她强提一口气,身形化作一道黯淡的碧色流光,不再理会下方混乱的战场,朝着铃音寺护山大阵被之前执法龛爆炸和内部混乱撕开的薄弱处,电射而去!

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弥漫的血腥和无数惊骇欲绝的目光。

东玄域,大燕王朝边境,苍梧山脉外围。

连绵的群山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透着一股蛮荒苍凉的气息。这里是凡人国度的边缘,灵气稀薄,偶有低阶妖兽出没,寻常修士不屑踏足。

容月的身影从高空坠落,如同折翼的鸟。强行透支带来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本源。那灵魂深处的滞涩感和空虚感越来越强,身体表面的暗红裂纹虽然隐去,但内里的虚弱却难以掩饰。她落在一处偏僻的山涧旁,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哼…化神秃驴…灵宝…待我补全自身…”她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喘息着,眼神依旧冰冷,但那份玩世不恭的轻佻却暂时被疲惫和一种陌生的、因虚弱而产生的烦躁取代。她需要时间恢复,更需要找到那个该死的“归墟”,找到补全自身、彻底斩断联系的方法!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啜泣声从山涧下游传来。

容月眼神一厉,杀机瞬间凝聚!虽然虚弱,但要捏死几个凡人,依旧易如反掌!

她屏息凝神,如同潜伏的毒蛇。

很快,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小脸脏兮兮的,满是泪痕和恐惧。她似乎是在逃跑,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布包,里面似乎装着几个干硬的馒头。

她跑得太急,没注意到脚下湿滑的苔藓,一个趔趄,“噗通”一声摔倒在离容月不远处的溪水边。怀里的布包甩了出去,几个又黑又硬的杂粮馒头滚落出来,沾满了泥水。

小女孩顾不上疼痛,慌忙爬过去,手忙脚乱地捡拾着沾满泥水的馒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嘴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呜…爷爷…爷爷的馒头…”

就在这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正对上容月那双在昏暗天光下依旧泛着冰冷猩红的眼眸!

“啊!”小女孩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向后缩去,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连滚落的馒头都顾不上了。

容月的指尖,一丝混沌之力已然凝聚。只需轻轻一弹,这个聒噪的小东西就会瞬间化为飞灰,彻底安静。烦躁和杀意在她心中翻腾。

然而,就在杀意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

小女孩颤抖着,那双充满恐惧的大眼睛在看清容月苍白脸上沾染的血迹和嘴角未干的血痕后,恐惧中竟奇异地生出了一丝…犹豫?她的小手在破旧的衣襟里摸索着,掏出了一块用干净手帕小心翼翼包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同样粗糙的杂粮馒头,但看起来比地上那些干净许多。

小女孩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干净的馒头往前推了推,小小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怯懦善意:“姐…姐姐…你…你也饿了吧?这个…这个给你…干净的…”她不敢看容月的眼睛,低着头,小小的肩膀还在害怕地抖动。

容月指尖凝聚的毁灭之力,竟在这一刻微微一滞。

饿?

多么可笑又陌生的字眼。她是混沌之灵,力量源于毁灭,何曾需要凡俗的五谷充饥?这卑微的食物,在她眼中与尘土无异。

但小女孩那怯生生推过来的、干净的馒头,那双恐惧中带着一丝笨拙善意的眼睛,还有那句“干净的”…像是一根极其细微、却又带着奇异温度的针,极其突兀地刺入了她那被杀戮、毁灭、厌憎充斥的冰冷心湖。

一丝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在她猩红的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不是感动,不是怜悯。那是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看到一件从未见过的、脆弱又无用的新奇玩具,带着一丝纯粹的、荒谬的…触动?一种完全脱离她认知逻辑的情绪碎片。

这感觉陌生至极,甚至让她感到一丝…不适。仿佛完美的混沌沾染了不该有的尘埃。

她指尖的毁灭之力悄然散去。这突如其来的、毫无意义的“善意”,像一道微弱的光,短暂地晃了一下她杀意沸腾的心神,让她感到一丝…兴味索然?或者说,杀这样一个递上“干净”馒头的小东西,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有趣”了?

她没有去接那个馒头,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只是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因她动作而吓得浑身僵住的小女孩。

冰冷的、带着一丝恶劣趣味的声音响起:

“小东西,带路。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她抬头看了看愈发阴沉、开始飘落雨丝的天空,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对方是她的仆役,“不然,我就把你,和你那点可怜的‘善意’,一起捏碎。”

小女孩吓得一哆嗦,看着容月那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神,再也不敢迟疑,慌忙捡起地上沾泥的馒头塞回布包,紧紧抱着那个干净的馒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在前面带路。

容月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衣裙,更添几分狼狈与阴冷。她看着小女孩单薄颤抖的背影,猩红的眼眸深处,那丝被强行压下的、因“善意”而起的涟漪,并未完全消失。

它像一颗被深埋于冻土、沾染了剧毒的种子。无人知晓,也无人期待它的未来。

容月知道这可能是陷阱。

但她接受了。

因为此刻,她需要避雨。

也因为…她忽然觉得,看着这颗“善”的种子在绝望中挣扎、发芽…似乎,也挺有趣?

雨,渐渐大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山林,也冲刷着两人身后泥泞的足迹。弑师的血途,在这凡尘的凄风冷雨中,悄然拐入了一条布满荆棘与虚伪温情的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