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语镇迎来了短暂的平静,暴雨的痕迹在炽热的阳光下迅速蒸发,只留下泥泞干涸后的龟裂和空气中残留的泥土腥气。但对于凯勒而言,平静的表象下是无声的惊涛骇浪。老剑师约翰的木屋成了他隔绝外界的堡垒,弥漫着汗水的咸涩、金属的冷冽,以及一种无形的、绷紧到极致的张力。
金属小匣成了他世界的中心。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底部暗蓝碎屑的微弱脉动,如同磁石般吸附着他所有的疑惑与决心。他尝试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方法:撬、砸、火烧、水浸,甚至动用了他那尚不稳定的元素魔力——指尖凝聚的火焰灼烧匣子表面,除了留下几道无意义的焦痕外,毫无作用。匣子纹丝不动,宛如一块被焊死在空间里的顽石,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徒劳。
然而,遗迹石室中那种狂暴的时空共鸣感,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每当夜深人静,他盘膝冥想,试图去梳理体内那片混乱的“弦”与“流”时,石壁图案那幽深的暗蓝光芒和空间冻结的死寂感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这不再是模糊的回忆,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模拟”冲动。他感觉自己像站在一座沸腾的火山口,脚下是翻滚的岩浆(时空之力),而石室的经历,就是投入火山口的一块冰冷巨石,瞬间激起的剧烈反应为他短暂地“冻结”了岩浆的表面,让他得以窥见其下狂暴的形态。
他需要再次体验那种“冻结”!需要那种在绝对静止中才能清晰感知到的“弦”与“流”的脉络!这是他理解、进而掌控体内力量的唯一途径。石室遗迹,那个唤醒他力量的源头,那个与金属小匣产生神秘共鸣的地方,是他必须回去的地方!
可白天不行。遗迹入口暴露在镇民的视野中,巴顿队长虽然允许人们远远观望,但严禁随意进入。他需要一个绝对隐秘的时刻——深夜。
等待让时间变得格外粘稠。凯勒强迫自己进行基础的剑术练习。沉重的双手大剑在他手中翻飞,劈、砍、撩、刺,疾风流的迅捷与流影流的诡变被他揉捏得浑然一体。汗水很快浸透了粗布衣衫,肌肉在熟悉的律动中绷紧、舒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剑术是他的根,是他明面上的铠甲。只有在挥剑时,那种因时空之力带来的虚无缥缈的失控感才会被暂时压制,被脚踏实地、力量与技巧碰撞的坚实感所取代。他能感觉到,经历了遗迹石室的冲击和这几日的冥想,他卡在意境巅峰许久的瓶颈,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剑锋划破空气的轨迹,似乎比以往更加清晰,对力量传递的掌控也精妙了一丝。
终于,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染了低语镇。最后一盏灯火熄灭,万籁俱寂,只有夏虫在草丛中发出单调的鸣叫。
凯勒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旧衣,将金属小匣贴身藏好。他没有带剑,赤手空拳,身影融入浓重的夜色,如同一条游过深潭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向镇子西侧的山脚。月光吝啬地洒下些许清辉,勾勒出遗迹入口那黑黢黢的拱形轮廓,像一张无声等待的巨口。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后,闪身钻了进去。甬道内的黑暗更加纯粹,带着泥土和陈腐的凉意。他闭上眼,依靠着白天进来时的记忆和身体对空间的微弱感知,一步步向下摸索。那种奇异的“粘稠感”再次出现,比白天更加清晰,仿佛空气本身有了重量,阻碍着他的步伐。怀中的金属小匣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散发出微弱的、冰凉的波动。
再次踏入石室,凯勒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月光无法穿透厚厚的岩壁,室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绝对的黑暗。但这黑暗,在凯勒此刻被时空之力浸润的感知中,却并非一片虚无。
他能“感觉”到石室的空间轮廓——冰冷的石壁如同凝固的边界。他能“感觉”到中央那面巨大的墙壁图案,那里散发出的、如同沉睡巨兽般的微弱引力,与他体内的力量隐隐呼应,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共鸣。他甚至能“感觉”到角落里那块被他踩裂的地砖——它下方的空间波动,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微弱的、扭曲的灯火,更加清晰地指向某个源头!
凯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他走到石室中央,面对那面刻满诡异图案的墙壁。他伸出手,掌心缓缓地、带着一丝决绝,按向图案的中心区域——昨夜引发剧烈共鸣的源头!
没有等待奇迹的侥幸。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石壁的瞬间,凯勒猛地调动起全身的精神力!不再是像昨夜那样被动的共振引发,而是主动的、竭尽全力的模仿!他疯狂地在脑海中回放、复刻昨夜那瞬间的时空凝滞感——那绝对的死寂、那万物的冻结、那空间弦线的绷紧与时间的迟滞!
“给我……停下!”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向体内那片沸腾的“弦流之海”!
嗡——!
一股远比昨夜尝试控制落叶时更加狂暴的阻力轰然反噬!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的大脑!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金星乱冒,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地。石壁图案依旧冰冷死寂,没有一丝光芒亮起。
失败了!而且代价惨重!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
凯勒扶着墙壁,大口喘息,汗水瞬间湿透了后背。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难道真的只能靠被动触发?那无异于将命运交给不可控的巧合!
不!他不甘心!
就在他精神濒临崩溃,意志即将被痛苦淹没的刹那,一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或许是极致的痛苦撕开了感知的迷雾,或许是石室环境的共鸣放大了他的感应。他“看”到了!
不再是模糊的弦与流,而是在他因剧痛而近乎涣散的视野边缘,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幅画面:就在他身前不足一步的地方,空气的“弦”似乎被某种力量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下,产生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褶皱”!这个“褶皱”瞬间形成又瞬间弥合,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在它形成的那个刹那,凯勒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位置的“空间距离”,似乎……缩短了?或者说,被“折叠”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沌的脑海!
空间!他一直在尝试影响时间,却忽略了空间本身!昨夜石室的凝滞,是时空共同作用的结果!而刚才他模仿凝滞时那庞大的精神力冲击,虽然没能冻结时间,却在无意中撼动了空间的结构,制造了那个微小的、瞬间的“褶皱”!
“折叠空间……缩短距离……”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脑中燃烧起来。如果……如果能主动制造这样的“褶皱”,并且让自己“穿过”它……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心中成型。他不再试图去冻结那沉重如汞的时间之河,而是将所有的精神力,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痛苦与渴望,都集中起来,如同锻造剑胚般,狠狠地砸向他身前一步之遥的那个“点”!他想象着那里的空间被强大的意志力挤压、弯曲,形成一个可以让他一步跨越的“通道”!
“过去!”他无声地嘶吼,意念凝聚成一点寒芒!
这一次,没有狂暴的反噬。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穿过一层冰冷粘稠水膜的阻滞感!身体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拉扯了一下!
唰!
凯勒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从原地消失!
下一秒,他出现在距离原地一步之外的石室中央!
脚下传来踩踏石地的坚实感,身体因为瞬间的空间转换而有些失衡,向前踉跄了一步才站稳。位置……正是刚才他意念锁定的那个点!
成功了?!!
凯勒猛地回头,看向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石壁和永恒的黑暗。
他……他移动了!不是依靠双腿奔跑!而是……穿过了空间本身!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精神的疲惫和身体的虚弱!他做到了!他第一次主动地、成功地操控了空间的力量——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步距离!但这一步,是真正的质变!是从无到有的惊天一跃!
他兴奋地几乎要叫出声来。但理智瞬间扼住了喉咙。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感受着身体的状态。精神力消耗巨大,但远没有刚才模仿时空凝滞时那般痛苦和濒临崩溃。身体有些脱力,类似于剧烈冲刺后的虚脱感,但完全可以承受。
他再次尝试。集中精神,锁定前方一步半距离的一个点。意念凝聚,想象空间被折叠……
那种穿过冰冷粘稠水膜的感觉再次出现!
唰!
身影再次消失,出现在目标点。比刚才更顺畅了一些,落地的踉跄也减轻了。
他如同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在绝对黑暗的石室中,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这神奇的能力。一步,一步半,两步……距离在缓慢增加,每一次成功的“闪现”都伴随着精神力的大量消耗,但带来的掌控感和兴奋感无与伦比。他渐渐摸索出一些规律:意念锁定的位置必须清晰;精神力的输出需要持续而稳定,如同拉满的弓弦,过猛则“弦”断反噬,过弱则无法穿透空间;身体的协调也很重要,在“穿过”的瞬间需要保持重心,否则会狼狈摔倒。
他沉浸在突破的狂喜中,一遍遍练习着这被他命名为“闪现”的能力。直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他才不得不停下,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喘息。精神力的储备已经见底,身体也因多次空间转换而肌肉酸痛。
然而,就在他精神松懈、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的瞬间,异变再生!
一直被他贴身收藏、紧贴着胸膛的金属小匣,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颤!这震颤并非物理的震动,而是一种空间层面的共鸣!与此同时,凯勒因精神力耗尽而变得格外敏感脆弱的感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清晰地“捕捉”到了角落那块裂开的地砖下方,一股更加活跃、更加清晰的“空间涟漪”正被小匣的震颤所引动!
这股涟漪带着一种奇特的“指向性”,如同黑暗中伸出的一根无形的手指,指向了石室深处——那面刻着巨大图案的墙壁下方,一块与地面严丝合缝、毫不起眼的厚重基石!
凯勒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撑着几乎要闭上的眼皮,踉跄着走到那块基石前。在刚才多次闪现练习中,他从未留意过这里。但现在,在小匣震颤的指引和他自身空间感知的聚焦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块基石内部,似乎……是空的?而且,它的“空间边界”,与周围的石壁有着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的“错位”感!
这基石……是伪装的!它内部有东西!
他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抚过基石冰冷的表面。没有缝隙,没有机关。但那股被小匣引动、从地砖裂缝下蔓延过来的空间涟漪,正丝丝缕缕地缠绕着这块基石,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凯勒毫不犹豫地再次掏出那个冰冷的金属小匣。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打开它,而是凭着刚才小匣震颤与基石内部空间产生共鸣的直觉,尝试着将体内仅存的一丝微弱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注入小匣之中,然后引导着这股力量,如同探针般,轻轻“点”向基石表面那空间涟漪最活跃的中心点!
嗡!
一种奇异的、仿佛钥匙插入锁孔的契合感传来!
金属小匣底部,那点暗蓝色的碎屑骤然亮起!一道微弱的、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暗蓝光束,如同实质般从碎屑中射出,精准地没入基石表面那无形的“涟漪中心”!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在死寂的石室中响起。
紧接着,在凯勒震惊的目光中,那块厚重的、看似浑然一体的基石表面,无声地滑开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孔洞!一股更加古老、更加冰冷、带着金属锈蚀和尘埃味道的气息,从孔洞中逸散出来。
孔洞内,静静地躺着一件物品。
那是一个由某种非金非石的暗沉材质制成的薄片,大约两指宽,一掌长。薄片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边缘处刻着几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微弱暗蓝光芒的奇异符文——与金属小匣底部的碎屑光芒一模一样!而在薄片中央,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纯净剔透、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奇异晶体!
凯勒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探入孔洞,捏住了那枚冰冷的薄片。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薄片的瞬间——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洪流,夹杂着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冰冷机械的低语、以及一种俯瞰星河的浩瀚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蛮横地冲入了他的脑海!
“坐标……锁定……次元锚点……稳定器核心……警告……能量过载……时空曲率异常……‘织网者’协议……启动……”
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声音碎片,伴随着无数高速闪烁、无法理解的几何结构图和星辰坐标,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意识深处!
“啊——!”凯勒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眼前彻底被狂暴的光影和无法理解的信息碎片淹没,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瞬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他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薄片,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只有那枚薄片,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暗蓝光芒,如同黑暗中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