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泥沼沉锚

黑暗。冰冷。粘稠。

沉重的坠落感被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泥泞所取代。陈砚残破的意识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沟,被无光的死寂和刺骨的阴寒包裹。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在粘稠的沥青中艰难搏动,每一次试图呼吸,涌入鼻腔和口腔的,是混合着腐烂淤泥、剧毒瘴气和浓烈硫磺味的、令人作呕的浊流。

万瘴泽。这片被死亡和毒瘴统治的绝地,用它最“热情”的方式,拥抱着从天而降的“异物”。

混沌漩涡湮灭的冲击,几乎彻底撕碎了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躯壳。左半边身体完全失去了知觉,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右臂骨骼寸寸欲裂,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带来钻心的剧痛。五脏六腑如同被重锤反复擂过,翻江倒海。识海更是一片混沌破败的废墟,维持意识的“烟火余烬”微弱得如同暴风雨中的萤火,随时会彻底熄灭。

最要命的,是左手无名指上那道苍白的裂痕。

搏动停止了,缩小成一道比发丝更细、几乎难以察觉的冰晶纹路。然而,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异质”感并未消失,反而在沉寂中透出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蛰伏意味。它像一枚嵌入灵魂的冰冷毒刺,不断散发着寒意,侵蚀着他残存的生机,隔绝着他与外界天地元气的感应。在这充斥着剧毒阴气的万瘴泽中,他不仅无法汲取丝毫能量修复自身,反而要时刻对抗这“钥匙”碎片带来的内耗与虚弱。

咕嘟…咕嘟…

粘稠的、泛着诡异墨绿色磷光的泥沼,缓慢地吞噬着他下沉的身体。冰冷的淤泥如同亿万只贪婪的水蛭,吸附在皮肤上,试图钻入龟裂的伤口,带来腐蚀的刺痛和麻木的寒意。浓得化不开的瘴气,带着刺鼻的腥甜和致幻的毒素,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的感官,眼前开始出现扭曲的幻影,耳畔响起亡魂的呓语。

“沉下去吧……”

“归于泥沼……归于永恒的死寂……”

“烟火……烬了……”

沼泽深处,仿佛有无数的声音在低语,充满了诱惑与绝望。

陈砚残存的意志在剧痛、寒冷、窒息和毒素的夹击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他本能地想要挣扎,想要向上,但每一次微弱的动作,都只是加速了下沉,消耗着所剩无几的气力。冰冷的泥浆已经漫过了胸口,压迫着肺腑,窒息的痛苦撕扯着神经。

凡尘的锚点……断了。

茶寮最后那缕烟火余烬,在逃离混沌漩涡时已彻底燃尽。

这具残躯,还能靠什么支撑?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冰冷的泥浆即将淹没口鼻的刹那——

嗡……

左手无名指上,那道沉寂的苍白裂痕,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并非爆发,而是一种……**被强烈刺激后的本能反应**!

万瘴泽深处,那浓郁到近乎实质的、沉淀了无数岁月的阴戾死气、污秽瘴毒、以及沼泽生物腐烂消融后形成的至阴浊流,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涌向陈砚这具散发着“异数”气息的残躯!尤其是那道苍白裂痕,仿佛成了这些污秽能量最渴望的宣泄口!

嗤嗤嗤——!

浓烈的墨绿色瘴气、粘稠的黑色死水、混杂着磷火和腐败碎屑的阴浊能量,在接触到陈砚身体的瞬间,并未被吸收,而是如同遇到了无形的排斥屏障!但苍白裂痕那一下微弱的悸动,却像在排斥的壁垒上打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股极其精纯、却也无比阴毒冰冷的沼泽本源阴气,如同找到了裂缝的毒蛇,猛地钻过那层无形的排斥,狠狠刺入苍白裂痕的缝隙之中!

“呃——!”

陈砚残破的身体猛地一弓!一股比沼泽泥浆更冰冷百倍、带着强烈腐蚀性和怨毒意念的寒流,顺着裂痕瞬间侵入他的臂骨、肩胛,直冲识海!这股力量极其霸道,瞬间冻结了他残存的灵力运转(虽然本就微弱),更疯狂地冲击着他识海中那点微弱的意识之火!

这并非治疗,而是……**更深的污染与侵蚀**!

然而,就在这股阴毒寒流侵入、即将彻底冻结他最后意识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股精纯的沼泽阴气在侵入苍白裂痕的刹那,仿佛触碰到了某种……**同源却更高阶的冰冷意志**!那道蛰伏的苍白裂痕深处,那属于天道“异数”本源的冰冷排斥之力,似乎被这“低劣”的污秽能量所激怒!

嗡!

裂痕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苍白微芒骤然亮起!如同沉睡的凶兽被蝼蚁惊扰,睁开了冰冷的竖瞳!

侵入的沼泽阴气,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冰山!那股精纯的阴毒力量瞬间被冻结、瓦解、然后被那点苍白的微芒……**强行吞噬**!如同巨鲸吸水,点滴不剩!

吞噬了这股外来阴气的苍白微芒,似乎……**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丝?裂痕本身,仿佛也……**愈合**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但代价是——

陈砚识海中那点微弱的意识之火,如同被投入了冰窟,瞬间黯淡到了极致!苍白微芒吞噬阴气带来的反噬寒意,比他自身伤势的痛楚更甚百倍!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冻裂了!身体在泥沼中剧烈地抽搐起来,口鼻中溢出带着冰碴的黑色污血!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剧烈的能量波动,如同在死寂的沼泽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嘶嘶嘶——!

周围粘稠的泥浆猛地翻滚起来!无数潜伏在淤泥深处的、被阴气滋养的毒虫异兽被惊动了!水桶粗的、覆盖着粘液和骨刺的墨绿色沼蟒头颅破开泥面,冰冷的竖瞳锁定了挣扎的陈砚!巴掌大小、散发着磷光、口器狰狞的毒水蛭如同闻到血腥的鲨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更深处,似乎还有更加庞大、更加阴冷的气息被惊扰,缓缓苏醒……

杀机,比泥沼本身更致命!

陈砚在剧痛与寒冷的双重折磨下,残存的意识反而被刺激得清醒了一丝。他看到了那近在咫尺的沼蟒獠牙,看到了蜂拥而至的毒虫阴影!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逃!

必须离开这片泥沼!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灵魂冻结的痛苦!他用尽最后一点意志,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瞬间的清醒!残存的、源自“烟火”的微弱韧性在濒死中爆发!

他不再试图向上挣扎——那只会引来更多猎食者。他反而猛地蜷缩起残破的身体,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泥沼下方、那更加黑暗、更加阴冷、但也可能……**暂时避开水面猎食者**的更深层淤泥……**沉**了下去!

身体被更加粘稠、更加冰冷的淤泥彻底包裹。窒息感如同铁箍勒紧脖颈。无尽的黑暗和阴寒吞噬了所有感官。毒虫的嘶鸣和沼蟒搅动泥浆的声音被厚重的淤泥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

下沉……

不断下沉……

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飘荡,只剩下那道左手无名指上的苍白裂痕,在吞噬了沼泽阴气后,散发着微弱却更加凝实的冰冷光芒,如同沉入冥河的唯一坐标。

不知下沉了多久,下沉了多深。

就在陈砚残存的意识即将被永恒的黑暗彻底同化时——

噗!

他的后背,似乎撞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

不是淤泥,也不是水底岩石。触感冰冷、光滑,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弧度**?像是……某种巨大物体的外壳?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吸力**,从那“硬物”接触的地方传来!这吸力并非针对他的身体,而是……**针对他左手无名指上那道散发着冰冷微芒的苍白裂痕**!

嗡!

苍白裂痕似乎受到了某种同源的、更强大的牵引,猛地悸动了一下,光芒瞬间变得明亮了一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如同在濒死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陈砚残存的意识被这异样的接触和裂痕的悸动猛地惊醒了一丝。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在粘稠的淤泥中,试图扭动脖颈,用模糊的视线看向后背抵住的“硬物”。

昏暗中,借着苍白裂痕散发的微弱冰芒,他勉强看清了一角——

那是一片巨大的、弧形的、覆盖着厚厚墨绿色苔藓和水垢的……**金属**?金属表面,隐约可见复杂而古老的、仿佛与水流和漩涡相关的……**蚀刻纹路**?

还未等他细看——

咔哒…咔…咔……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沉重机械感的摩擦声,从他后背抵住的“硬物”内部传来!

紧接着,那片覆盖着苔藓的金属表面,他身体紧贴的位置,毫无征兆地……**向内凹陷、旋转**!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流淌着墨绿色幽光的……**圆形入口**,无声无息地在他身下的淤泥中……**打开了**!

一股远比沼泽水体更加阴冷、更加精纯、同时也带着浓郁金属锈蚀和古老机油味道的……**人造气息**,混合着水流,从洞口内猛地涌出!

强大的吸力骤然增强!不再是针对裂痕,而是直接作用在陈砚整个身体上!

“呃——!”

陈砚残破的身体毫无反抗之力,如同被无形巨手攫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水流和吸力,硬生生拽入了那墨绿色幽光闪烁的……**未知入口**之中!

在他身体被完全吸入的瞬间,那圆形的金属入口猛地向内一缩,旋转着闭合!表面的苔藓和水垢迅速覆盖、弥合,转眼间便恢复如初,仿佛从未出现过任何缝隙。

只有一圈微弱的墨绿色涟漪在闭合处荡漾开来,随即被周围粘稠的淤泥迅速吞噬、抹平。

万瘴泽深处,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再次笼罩。下沉的轨迹被淤泥覆盖,挣扎的痕迹被水流抹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唯有那冰冷刺骨的泥沼深处,一个被遗忘的金属造物,无声地吞没了一个带着天道伤痕的残躯,以及他指骨上那道微微搏动、散发着不祥寒芒的苍白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