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泽是林晓的爸爸。他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和老婆离了婚,平时他也没谈过关于孩子妈妈的名字。林晓也懒得问他,从小就和奶奶一起长大,看着门口的小河中的鸭子,有谁会想从来没见过的妈妈和一年都难得见一面的爸爸呢?他们俩几乎都没有给林晓打过电话,奶奶将林晓保护地很好。她在初中毕业前都只和奶奶亲。奶奶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她做的饭最好吃,她养的鸭子最好看,她骂其他笑话她欺负她的人最威风——
可是上高一时,林晓的奶奶死了。
这是没有任何预兆的事情,就像这个世间发生的任何一件什么普通的事情一样,春风来了,鸭蛋碎了,奶奶死了。这些事情就这样在林晓的眼前突然发生。爸爸也回来了,他没有在奶奶的葬礼上哭,只是抹着她的眼泪,还与给奶奶主持葬礼的人吵着关于要结清的费用。仿佛死掉的不是他林克泽的妈妈,她的奶奶似的。奶奶去了火葬场,林克泽却不同意让她跟着去,哪怕是已经按照他们所说做了体检取了血样也不行,林晓从这开始就很不喜欢爸爸的做法,既然一开始都不能去为什么还搞那么多的步骤流程?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屋檐下的水流不间断地滴落水滴,地上被淋的部分显然比其他区块干净不少。
葬礼的一地鸡毛和眼泪过去后,如何解决她的上学问题,成了一件新的需要考虑的事情。林晓先是在舅舅家住了一个暑假,其中的心酸排挤不必多说,她无数次打开手机想要给林克泽发消息说我想跟着你,其他人再亲也不行了。但还没等到她的忍耐到达极限,林克泽的电话先打过来就说已经给她在市里找了一个新家。“你有后妈了,以后就一起生活,你愿意吗?”林晓想说自己已经受够了给表弟洗衣服做饭,受够了舅妈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地刁难她。但奶奶在死前的日子中一直教导她的,哪怕再讨厌,也是亲戚,话不能说太绝,他们总是要比外人好的。但真的是那样吗?看着奶奶的另一个儿子挥手,她回头,想起来奶奶在灶台前给她拨蛋壳的样子,眼睛就像进了芝麻壳一样疼。
后妈再怎样也总比他们强吧?在进去前林晓这样想。不久的将来她才意识到,她错了,而且错地相当彻底。
刘雅雯,她后妈的名字也是在很后来才知道的。在那之前,她是刘阿姨,是爸爸口中的“刘太”。“走开,就叫我阿姨呗。”然后也就没了兴致,电视仍闪着光亮,就径直去了卧室。这个相当气派的居民楼哪怕灯再亮,林晓也觉得比起炉灶前的火光也黯淡许多。而这个屋子的灯光似乎也猜中了她的心思似的,除了她来的那一天,此后的所有日子都只有一个侧灯亮着,主灯只有外公来的时候才亮。主灯不亮,这屋子也只能称得上是屋子,而不是家了。电视在客厅,正对着沙发,明明可供一家人的位置却只有刘雅雯一人的气息得以存在。爸爸和阿姨分开睡。林晓睡的客房,爸爸睡的书房,那里面的折叠床嘎吱嘎吱的声音隔着一面墙也能听见。和客厅的沙发一样,林晓从来没见过主卧的模样。整个家,客厅和主卧是阿姨的,客房是她的,书房和厨房是爸爸的。一个房子就这样被四分五裂地拼凑在一起。
早上爸爸起来做早餐,有时候是自己煮粥。嘎吱的声音一响她就知道该起来了,打开房门,对着主卧和客房之间的壁镜梳理一下头发,开始洗漱。只有他们父女俩吃早餐。中午爸爸买菜做饭,一家人难得在一桌吃饭,但阿姨睡眼朦胧地坐在餐桌上,眼睛任就盯着电视,要么是手机。爸爸像没看到似的一面和她聊工作上的事情还有各种趣闻,她也只是嗯啊几下,更多的是一声不吭,像一尊大佛。晚上林克泽在公司吃,阿姨从来不吃隔餐饭,都是叫外面餐厅专门送餐过来。林晓来刚好免得她下楼拿饭,正好可以放学后带上来吃。林克泽很晚很晚才能下班,大多数时候都是林晓睡了,阿姨看着电视才守地到他回来。最初来的前一个星期,林晓一天能和爸爸“见”三次面,早餐,午餐,还有晚上嘎吱的折叠床声音,总能将她从浅梦中唤醒,打开手机一看,经常是一点多两点多。爸爸为了维持这个家工作地那么辛苦,林晓怎么能不感动。看着他黑瘦的背影在厨房忙碌,过往对于他长久不来乡下看她的愤恨,原本就没多少,现在更是消失地干干净净。但她有时候又想起来奶奶也常常晚上很晚才上床睡觉,滚烫的眼泪又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流下来,落在枕头上都能听到声音。
终于有一天,她想回乡下。这个想法出现正是暑假过去一个半月,临开学还有半个月。但是在乡下,她又哪来的家可回呢?奶奶的房子已经被舅舅一家占领,屋前屋后都堆满了柴火,门前的菜地也被围了新的栅栏。一切都不是先前的模样了。她再次回到屋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将外卖领上去,阿姨仍然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眼睛都没有看过来:“以后我的那份就不放在餐桌上,放茶几吧。”城里人很时髦,喜欢把矮桌子叫茶几。
昏暗的灯光下,屋子外面种的树影伸进了房子,随着风的节奏不断摇摆。她痴痴地坐在餐桌上,看着电视屏幕闪动,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林克泽今天回来地特别早,他告诉她,以后你可以去xx学校上学。离我们这也不远。
这一天,是高二开学的前一个星期。爸爸破天荒地因为回来得早决定一家出去散步。当然被躺在沙发上的人拒绝了。林晓和他一起下楼,路灯旁是一辆看起来用了不少时间的自行车。“以后你就用它上下学吧,虽然离得近,但是骑车总要快点。”这下可让林晓开心坏了。从小她都非常想要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曾经她和同学吵架的起因就是别人有一辆自行车,其他人都能骑,就自己不行。她委屈地找奶奶哭诉。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第一份礼物竟然就是自行车。这比有了一个后妈还值得让她高兴。在开学前的一个星期里,她总是用自行车往返学校和家的路,有时候还装作外卖员将外面放在车前的篮筐里。转一圈才上楼。阿姨跟不知道晚上的吃饭时间晚了似的,在林晓兴冲冲地推开门时,仍旧躺着沙发上。
这次散步林克泽跟她说了很多有关刘雅雯的事情。说她做饭相当好吃,说她之前最喜欢就是呆在厨房研究新菜谱。但是因为家庭原因不得不放弃这项还没有成为事业的爱好,所以她很消沉难受。“我们也应该要体谅一个失去梦想的人,你也不想她再被抓进精神病院,对吧?”林晓听地感觉有点奇怪,但这种怀疑还没有萌芽就已经被得到车的喜悦冲散。“所以阿姨她不想出去,不愿进厨房就是因为自己的梦想被毁?而且我们也不能再她面前提这个,不然她会抓狂,难怪她总挑剔吃的东西。”“对啊,所以爸爸也要精进厨艺,让她一点点从过去走出来。”“那我要和爸爸一起努力!”“好啊,真不愧是我林家的女儿,咱们一起努力。”
晚上林晓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奶奶坐在一颗很奇怪的树下,招呼着她过来扶一下自己“奶奶老啦,坐久了脚麻地也站不起来喽。”林晓感觉有些不对劲,奶奶平时最讨厌靠在树上,因为她总是絮絮叨叨地说树上有很多虫子,靠近了就会生病,家里四周的荒地看到小树苗就拔地一干二净,怎么会在树下面乘凉呢?“奶奶好想你啊,多久没来看我了?”在树下的老人突然自己又能站起来,步态蹒跚地向她走去。林晓不自觉地想要回头逃跑,风在背后吹过,她感觉突然一阵发热,脖子有些痒,用手摸是很多细粉,奶奶也和她刚刚说的话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林晓从梦中惊醒,流了很多汗,“是梦啊,奶奶给我托梦了?”风吹过窗外的树叶,发出不详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