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狼狗与小奶狗

新搬来的邻居动静不小。

沉重的脚步声混杂着男人简洁利落的指令,穿透那扇薄薄的门板,敲打在我疲惫的神经上。搬家公司的工人进进出出,偶尔传来一两声沉闷的撞击,大概是昂贵的实木家具在抗议粗暴的待遇。

“小心点,左边抬高点。”一个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力量感的男声响起,像块沉甸甸的磁石,轻易压过其他杂音。

我把自己陷在唯一幸存的旧沙发里,像条搁浅的鱼,连呼吸都透着股被生活反复揉搓后的咸腥味。昨天才拖着全部家当滚进这栋号称“都市新贵起点”的公寓楼,还没喘匀气,就被隔壁这阵仗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空气中弥漫着新家具特有的皮革和木屑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须后水气息,霸道地钻进我的鼻腔。

倒霉催的。毕业即失业的魔咒在我身上应验得格外彻底,银行账户余额的数字单薄得可怜,这间租金不菲的小公寓几乎榨干了我最后一点积蓄。隔壁这位,听动静就知道,绝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个与“经济拮据”绝缘的世界。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准备去楼下便利店买点速食,祭奠一下抗议的胃。唯一的行李箱,那个陪伴我四年大学、滚轮已经不太灵光的灰色大箱子,就放在门边。我习惯性地去拉它,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拉杆——

咔哒。

一声轻响,微不可闻,却如同命运齿轮咬合的宣告。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失控的力量猛地从手柄处传来!那只该死的、服役多年的滚轮,毫无预兆地,彻底罢工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眼睁睁看着沉重的箱子脱离掌控,像个喝醉的巨人,歪歪扭扭地向前倾倒,然后,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决绝姿态,朝着下方陡峭的楼梯口滚落下去!

“不——!”

我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抽气声。

箱子翻滚着,撞击着冰冷的金属栏杆,发出巨大而空洞的“哐!哐!哐!”声,每一下都像砸在我心脏上。它一路势不可挡地向下俯冲,仿佛长了眼睛,直直扑向楼梯转角处那个刚刚站定的高大身影。

那男人背对着我,身形挺拔得惊人,宽肩窄腰,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光是背影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他似乎正要转身,行李箱裹挟着风声已到近前!

一切都太快了。

沉闷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男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强壮的身体像被伐倒的巨木,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下方一级坚硬的大理石台阶边缘。

咚!

那声音,像鼓槌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

世界瞬间安静了。搬家工人的吆喝声、脚步声,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我心脏疯狂擂鼓般的巨响,还有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我僵在楼梯口,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在眼前无限循环重放。

完了。全完了。

“苏…苏先生?!”一个穿着搬家工制服、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最先反应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滚带爬地冲下去。其他工人也如梦初醒,慌乱地围拢过去。

“快!快叫救护车!”有人嘶喊着。

“别乱动他!小心二次伤害!”

混乱的喊叫声撕破了公寓楼道的宁静。我像是被钉在原地,双腿灌了铅,动弹不得,只能死死盯着下方那团混乱的中心。那个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趴伏在冰冷的台阶上,一动不动,昂贵的衣料沾上了灰尘,深褐色的血正从他额角蜿蜒流下,在光洁的大理石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恐惧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我。一百万?不,可能远远不止。砸坏了他那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脸?还是他那颗可能装着几个亿商业计划的大脑?我眼前发黑,几乎要跟着晕过去。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很快,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上来,动作麻利而专业地将那个叫“苏先生”的男人固定、抬走。搬家工人们簇拥着离开,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一个面无人色、魂飞魄散的我。

楼道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浓重的消毒水味和那抹未干的血迹提醒着刚才发生的灾难。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自己发软的身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沉重的脚步声再次从楼下传来,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

一个男人走了上来。

不是被抬走的那个。但……太像了。

同样的身高,同样令人印象深刻的身材骨架,同样深邃立体的五官轮廓,仿佛是上帝精心复刻的杰作。只是气质截然不同。被抬走的那位,像出鞘的寒刃,锋芒毕露;而眼前这位,则像温润的玉石,柔和内敛。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浅咖色休闲裤,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超市购物袋。

他停在楼梯转角,目光扫过地上那滩血迹,眉头微微蹙起,然后抬眼看向僵在楼梯顶端的我。他的眼神干净,带着点探究,像初春阳光下清澈的溪水,没有刚才那个男人身上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你……”他开口,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质地,和刚才那个冰冷命令式的低沉嗓音完全不同,“还好吗?脸色很差。”他的视线落在我下意识紧握、微微发抖的手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被行李箱金属部件划破的血口子,正渗出细小的血珠,我竟浑然不觉。

“我……”喉咙干得发紧,我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赔钱?坐牢?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他似乎立刻明白了什么,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无奈?他没再多问,只是提着袋子,几步跨上台阶,走到我面前。

“先进来吧,”他示意了一下我敞开的、家徒四壁的房门,语气自然得像在邀请一个老朋友,“你手在流血,需要处理一下。我哥他……”他顿了顿,目光又瞥了一眼那刺目的血迹,“那边有医生,暂时不需要我们添乱。”

他……是那个倒霉“苏先生”的双胞胎弟弟?我迟钝的大脑终于艰难地转动起来。

他见我还傻站着,便主动侧身,从那个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里摸索了一下,竟然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印着卡通创可贴图案的急救包!动作熟稔得仿佛随时准备着应对各种意外。

“喏,专业的。”他晃了晃那个与他沉稳气质有点反差萌的急救包,唇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像微风吹皱的池水,瞬间冲淡了空气里沉重的血腥味和我的恐慌,“放心,我哥是属蟑螂的,命硬得很。倒是你,”他指了指我的手,眼神专注,“再不处理,要留疤了。”

他拎着购物袋,很自然地走进了我那间除了旧沙发几乎空无一物的“家”,背影挺拔而放松。楼道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身上,那件柔软的米白色毛衣,仿佛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温度。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那令人心悸的混乱。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双胞胎弟弟。空气中弥漫着新家具的余味、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丝从他身上飘来的、清爽干净的皂角香气。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我那张充当餐桌兼书桌的旧折叠桌旁,放下购物袋和急救包。打开急救包的动作流畅而专业,碘伏棉签、无菌纱布、绷带一应俱全。

“坐。”他指了指那张咯吱作响的旧沙发,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我像个提线木偶,依言坐下,心脏还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半蹲在我面前,高度正好与我平齐。他拆开碘伏棉签,小心翼翼地托起我受伤的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微凉的触感,动作却异常轻柔,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可能会有点刺。”他提醒道,声音放得很低。

冰凉的碘伏沾上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忍一忍,马上就好。”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奇异地抚平了那点刺痛。他低着头,额前几缕柔软的黑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只留下专注的侧脸线条。他认真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迹,然后用一小块方形的无菌纱布覆盖上去,再用医用胶带仔细地固定好。动作干净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好了。”他抬起头,朝我笑了笑。那笑容很干净,带着点少年气的腼腆,眼睛弯弯的,像盛着碎星,与他哥哥那种迫人的英俊截然不同,却同样具有吸引力。

“谢…谢谢。”我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道谢。包扎好的伤口被妥帖地安置着,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不少。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上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你哥哥他……”

“苏颖。”他接口道,站起身,走到桌边开始整理他买回来的东西——牛奶、面包、水果,还有一些基础的生活用品。“我叫苏盈。”他把一盒草莓放进我空荡荡的小冰箱,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己家,“他没事,轻微脑震荡加额角皮外伤,缝了几针,观察一晚就能回来。”

苏颖。苏盈。名字倒是贴切。

听到“轻微脑震荡”和“缝针”,我眼前又是一黑,声音发颤:“那…医疗费…还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那个轮子……”

苏盈关上冰箱门,转过身,倚靠在桌边看着我。他双手插在休闲裤口袋里,姿态放松,神情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我知道。监控拍得很清楚。”他指了指楼道顶端的摄像头,“箱子自己滚下去的,轮子坏了。你只是想拉住它。”

监控!对啊!还有监控!绝望中仿佛透进一丝微光!我猛地抬头,急切地看着他:“那…监控能证明我不是故意的,对吗?我不用赔……”

“理论上,”苏盈打断我,他脸上的温和笑意淡去了一些,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对他兄长的无奈,“法律上可能不需要承担全部责任。但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我哥苏颖,他这个人……”

他斟酌着词句,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合适的形容。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冰冷质感的敲门声响起,清晰地穿透薄薄的门板,像敲在人的心口上。

苏盈脸上那点残余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示意我别出声,然后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狭小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是苏颖。

他回来了。

额角贴着刺眼的白色纱布,边缘隐隐透出血迹,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份迫人的气势却丝毫未减,反而因这份苍白和那点狼狈的伤,更添了几分冷冽的危险感。深灰色羊绒大衣随意地搭在臂弯,里面的黑色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却毫无旖旎之意,只有一种属于掠食者的、审视猎物的专注。

他的目光像精准的手术刀,越过开门的苏盈,直接钉在我身上。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一丝隐怒,将我上上下下刮了一遍。尤其在我刚刚被苏盈包扎好的那只手上,停留了足足两秒。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我连呼吸都忘了,只感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苏盈侧身让他进来,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这么快就回来了?医生怎么说?”

苏颖没理他,径直走到我那张破旧的折叠桌前。他的步伐很稳,完全看不出刚受过伤的样子。他随手将昂贵的大衣丢在我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动作随意得仿佛那是块抹布。然后,他拉开唯一一把能坐人的椅子,坐了下来。椅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姿态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只是额角的纱布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削弱了几分锐气,却让那份冰冷显得更加真实可怖。

“轻微脑震荡,额骨骨裂,缝了七针。”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却字字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医生说,可能会留疤。”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留疤?在他那张轮廓分明、英俊得极具攻击性的脸上?我头皮一阵发麻,感觉自己快要晕厥过去。赔偿金额在我脑海里疯狂打着滚向上翻倍。

“林晚,是吧?”他准确无误地叫出我的名字,显然已经查过了,“应届生,刚搬进来两天,无业,账户余额,”他报出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精准得如同利刃,瞬间刺穿我最后一点可怜的伪装,“两千七百五十三块六毛二。”

我的脸瞬间涨红,羞耻感和恐惧感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在他面前,我仿佛被剥光了衣服,赤条条地站着,毫无秘密和尊严可言。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箱子轮子突然坏了!监控!对,监控可以证明!”我急切地辩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监控?”苏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薄唇勾起一个极冷的弧度,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是拍得很清楚。箱子失控,你试图阻止,主观恶意?确实没有。”

我心头一松,几乎要瘫软下去。

但他紧接着话锋一转,那冰冷的笑意加深了:“不过,林小姐,你租住的这栋公寓,物业管理规定里,第十三条第二款,明确写着:‘住户有义务确保自身物品安全,因个人物品保管或使用不当造成公共区域设施损坏或他人人身伤害的,应承担相应责任。’”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敲打着我的神经。

“你的行李箱,轮子老化严重,明显存在安全隐患。而你,”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我,带着审判的意味,“在明知其存在隐患的情况下,未及时维修或更换,并在人员来往频繁的楼道口不当操作,导致其失控滚落,造成严重后果。这,算不算‘使用不当’?算不算‘保管疏忽’?”

我哑口无言,像被掐住了脖子。他精准地抓住了我的过失,用规则把我钉死在责任的十字架上。

“所以,”苏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破旧的折叠桌上,双手十指交叉,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他的目光牢牢锁住我,不容我有丝毫逃避,“基于你的过失,以及我因此产生的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潜在的后遗症治疗费用以及……”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额角的纱布,“容貌修复的费用,初步估算,你需要赔偿我的损失,大概在一百三十万左右。”

一百三十万!

这个天文数字像一个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头顶。我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墙壁,指尖用力到发白。

“我…我没有钱…”声音细弱蚊蝇,带着绝望的哭腔,“我…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苏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所以,我给你另一个选择。”

他微微扬起下颌,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冷硬的阴影,额角纱布的轮廓清晰可见。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商人精打细算的冷酷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做我的私人助理。期限,直到我认为你偿还完这笔债务为止。”他清晰地说出条件,目光扫过我这间寒酸得可怜的屋子,“包食宿,月薪按市场助理最低标准的一半计算,全部抵扣债务。工作地点,就在隔壁。24小时,随叫随到。”

24小时?随叫随到?住在隔壁?这哪里是助理,这分明是……

“你这是非法拘禁!是奴役!”巨大的屈辱和愤怒让我暂时压过了恐惧,声音陡然拔高。

“非法?”苏颖嗤笑一声,那笑容冰冷刺骨,“合同会写得清清楚楚,债务关系,雇佣关系。白纸黑字,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当然,你可以选择拒绝。”他身体后靠,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眼神却锐利如刀锋,“那么,我们就只能法庭见了。以你现在的状况,加上我的律师团队……”他故意没说完,留下令人窒息的空白。

巨大的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吞没。法庭?我拿什么跟他斗?一百三十万的债务,足以压垮我的一生。我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站在门边的苏盈动了。

他几步走到我身边,没有看我,而是直接面向他那气势迫人的哥哥,眉头微蹙,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清晰的、不赞同的意味:“哥,过分了。林小姐不是故意的,她也被吓坏了,手也受了伤。”

苏颖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弟弟,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苏盈,这里没你的事。”

“怎么没我的事?”苏盈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清澈的眼眸直视着苏颖,没有丝毫退让,“她是我邻居,而且,是你自己站在楼梯拐角没注意上面动静,真要论责任,你也有疏忽。”

“哦?”苏颖眉峰一挑,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观点,冰冷的视线在苏盈脸上和我脸上来回扫视,“所以,你是要替她承担债务?还是替她打官司?”

“我……”苏盈语塞。

“既然不能,”苏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就闭嘴。”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兄弟俩无声地对峙着,空气紧绷得仿佛随时会断裂。苏盈清澈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愠怒、无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深藏的隐忍。

苏颖不再看苏盈,目光重新锁定在我惨白的脸上,像盯住猎物的鹰隼:“林晚,选择权在你。签字,或者,准备好接收法院传票。”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轻飘飘地丢在摇摇欲坠的折叠桌上。纸张的边缘锋利,像冰冷的刀片。

“给你三分钟考虑。”他看了一眼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动作优雅而冷酷。

我死死盯着那份合同,白色的纸页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张催命符。一百三十万的债务,或者,把自己彻底卖给隔壁这个危险又冷酷的男人,成为他24小时随叫随到的“私人助理”?无论哪个选择,都是深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滴答声仿佛敲打在我心脏上。苏盈站在我身侧,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担忧和无力。苏颖则像一座冰雕的堡垒,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静静等待我的臣服。

就在那三分钟即将耗尽,我几乎要被这窒息的压力碾碎时——

“我签。”

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过喉咙。

我颤抖着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支冰冷的签字笔。笔尖触碰到纸面,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墨点。

苏颖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猛兽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的无声宣告。

而苏盈,在我签下名字的瞬间,轻轻闭上了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里,混杂着太多我无法分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