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41,卫生间的门打开。
她褪去上衣,裹着浴巾,露着肩膀,静静掀开被子,躺了进来,凑到了他身边。
许城野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发颤。
“枝姐,要是勉强的话,要不就算了吧?”
“没事,小许总,手机已经架好了,在拍摄呢。待会儿我截几张图,你审核一下,我再发给何助理。”她又抿了一下嘴。
许城野好想——真的好想——把她揽进怀里。
可是,右手打着点滴,左手伤势惨重。
而且,她会被吓到。
于是许城野背过了身,任由她和她的曲线空空地贴上他的脊背。
间隙可以存下一头犀牛。
但毕竟还是太近了。
她呼出热气奏响在他耳畔,一丝冰凉划过他的心际,他感受到了她那微微的震颤和不停吞咽口水的声音。
飞蛾终于粘在了网上,却不曾挣扎。
明知残忍,可许城野还是偷偷地勾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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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又传来被子撩动的声音。“素材应该够了。”
“好。”许城野应了声。
然后是穿拖鞋的声音。
然后卫生间的门又被拉开。
许城野躺平身子,头还是很晕,可是心里的洞窟里已经不再只有虚无的羽毛,此刻那里有了光束,有了不停掉落的宇宙中子。
半晌,她穿回衣服,又坐到了离许城野稍远的那把椅子上,低头开始操作手机,也会不时抬起头来,看看他和仪器上的数字。
他刚醒,此刻睡意全无,可是又不敢一直盯着她看。
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被手指敲击的声音暂停。
一回头,她打起了盹。
明明说好了会一直守着他的,结果就这样睡着了?
许城野感激这一刻她的懈怠,让自己有了可以直视她的机会。
可这机会的时间并不长。
因为很快,她惊醒过来,身子猛地一颤,甩了甩脑袋,朝许城野看了过来。
当然,她看过来时,许城野的眼睛早已转向别处,只是用余光瞥到了她的注视。
她狠狠地甩了自己两巴掌,努力坐直了些。
“你睡吧,真没事儿。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的。我跟刘婶约好了,她7点就过来。到时我再补觉。”
许城野点点头。
“行吧。你自己注意身体,别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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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钟,刘婶过来送早饭,带好了他俩的换洗用品。
大床边有张长沙发,算是陪床。
刘婶来了,她才在陪床上补了会儿觉。
将近十点,何晋来了,许城野开始办公,她依旧沉沉地睡着。
这么多年,身边人早都习惯了,她就是他的影子,他们就是连体婴,有他的地方就有她。
午饭送来,她醒了,把早晨刘婶带来的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放进病床对面的衣柜里。
衣柜里不仅有他的换洗衣物,也有她的。
他看着她熟练又自然地把东西取出来,又分类挂好,心里不禁想:既然我们已经亲密到这种程度,为什么她的言语和眼神,每次面对我时,总是敬畏多过亲近呢?
他有时甚至觉得,她这个人,只长了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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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完东西,把包折好,放进柜子里,转身看向许城野:“怎么了,小许总,你不舒服吗?”
许城野拭去泪迹,摇摇头:“没什么,空调太干燥了。”
她皱了眉,点点头:“好,那我把湿度调高一些。”
调完后,坐回他身边,打开食盒,喂他吃饭,吃完正好点滴结束,她按了铃,收拾好东西,又继续坐回到那个离他稍远的位置。
下午,何晋又来了一趟,拿了一堆文件让他过目签署。
他的脑袋尚还昏昏沉沉的,处理这些事情有些吃力。
平时并不觉得这些事是什么负担,但今天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妄图把他掏空,然后用琐碎、空气里的微尘、泡沫来填满他。
她还在补觉,有鼾声。
他回头确认了一眼,才敢问何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何晋也看了一眼陪护床上的身影,暗示:“照片已经发给万小姐了。”
“然后呢?”
“其他的也都处理好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
“您就不怕……吓到她?”
“我不管,我没时间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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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也没这么着急的,反正她都已经被他24小时的绑定在身边了。
这些年,他们就像连体婴儿似的,除了清洗自己的时光之外,几乎总是寸步不离。
可是昨天,他听到她的狱友给她打电话,说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这通电话,让很多事情都开始失衡。
就像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的一阵妖风,没怎么用力就把他搭了六年的堡垒,由内而外轻易摧毁。
她拒绝时抿了一下嘴,“不去了,我一个人挺好的。”
电话那头又试图劝说了几句,但她依旧坚持:“谢谢你,朱姐。但是,相亲、谈恋爱、结婚生子这些事,距离我实在太遥远了。我之前就没想过,之后也不会考虑。我觉得像我这种人,比较适合一个人……不孤单的,我在认真工作,怎么会孤单呢?”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混蛋!
明明已经像连体婴一样,牢牢不可分割了。
明明已经把她收押在他用谎言、脆弱、哭泣、虚伪砌成的堡垒里,她依旧有可能打开大门正大光明地走出去。
毕竟她是自由的,她长着翅膀,属于天地,却还不属于他。
不行,堡垒的空间太大了,天地太大了,她只能属于我,绝不能离开——
相亲也好,结婚生子也好,谈恋爱也好,对象都必须是我——
他一想到有人会借由各种名头触碰她的手指,她的身体,他的心、他的胃就直犯恶心。
锁起来!!!
他的心严正地警告他,锁起来。
寸步不离是不够的,她得完完全全和我连接在一起——
牢笼也罢,镣铐也好,她都必须留在我的网里,无论她情不情愿——
所以在昨夜,她短暂离开的那段时间的末梢,他切开了自己的动脉。
他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死,但大概率不会死,因为有她在。
没有什么是可以真的威胁到他的生命。
“小许总,这份文件已经修改过了,修改的内容在这里,您看这样可以吗?”
何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加湿器还在扑扑地朝外喷水。
他接过文件,水气滋润着无光的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