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早秋星缓缓滑入蛇牙座星宫，安瑟尔王国北方的蓝凯斯特岛就进入了繁忙的播种季。以往的日子里，人们会用轮式重犁翻耕土地，然后播种冬小麦、冬大麦、卷心菜等作物。但今年，情况发生了一点变化。
“（龙都罗曼语）慢点，慢点，对往前，直走。”
农田之上，一个穿着骑装与长靴的短发少女正在神情严肃地指挥着马匹，她那一头荆棘丛般凌乱的头发有着异常鲜艳的火红色，与她的母亲和祖母一模一样。
为了看热闹，索佳尔的居民们全都放弃了自己手头忙碌的活计，齐聚到田埂上观看他们的领主，奥尔·海德薇女爵，一边说着只有贵族才会的龙都罗曼语，一边牵马犁地。
这可不是一件常见的事情，安瑟尔的贵族绝大多数一辈子都不会踏进农田里。不过索佳尔人的表情都没有很惊讶，毕竟这里是索佳尔，而这里的领主是神奇的海德薇。
“（汉语）呃哈哈哈！啊哈哈哈哈！苍天啊，大地啊！成了，我真的成了！”
农田中的海德薇忽然像颠舞症发作了一般仰天大笑，诡异的怪叫惊飞了在刚犁好的土地上捡食昆虫的海鸥群，鸟儿们扑翼升空，人们终于能看清那条深邃的土渠。
“哦，这次居然效果还不错欸！”
一位穿长裙的妇女望着那条深度适中的犁痕，惊喜地感叹了一句，随即看向马尾后面那造型奇特，拥有一条蛇形骨架的全新犁具。
是的，那是曲辕犁，但又不完全是。蓝凯斯特岛没有本地耕牛，耕种更多依赖挽马，且这里的土壤黏性大，排水性差，还掺杂大量石块，原版的曲辕犁根本无法适应这里的土地。海德薇将其加重，增高，缩窄，经过多次改动调试，终于解决了全部的问题。
“啊，我成功了！”
海德薇大吼一声，这次说的终于是索佳尔人能听懂的安瑟尔语。热烈的掌声在人群中爆发，农民们吹起口哨，甩起帽子，向海德薇致意。海德薇也举起双手蹦蹦跳跳地回应他们，纯粹的快乐在田野中飞扬，即使是一个单词都不认识的人也能明白，海德薇创造了一样了不起的东西。
今天，需要两匹挽马才能拉动的轮式重犁被彻底扫进历史破旧的垃圾堆，从此索佳尔的耕种效率将直接翻倍。
海德薇高高地扬起她沾满泥土的脸颊，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骄傲地望向她的人民。
不过她的快乐很快就戛然而止了，因为当她回到城堡，坐进办公室里，庄园执事菲利斯拿着今天的政务清单朝她走了过来。
“啊——菲利斯！你真的要这么对我吗？”
头发灰白的干瘦中年男人推了一下自己的单片眼镜，无奈地望向瘫倒在座椅里哀嚎的海德薇，冷漠道：
“没办法，女爵阁下，这是国王陛下赋予您的责任，荣耀地接受它吧。”
他面无表情地展开一张羊皮纸，开始陈述。
海德薇漫不经心地喝起荨麻茶，在听清他说什么时陡然瞪大了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奥斯卡要反对我？”
奥斯卡是索佳尔唯一一个精灵，有着尖尖的耳朵，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和一双忧郁的绿眼睛，他替海德薇看管着果园，一直以来都是安静且顺从的良民，海德薇很喜欢他，所以他的反对令海德薇非常伤心。
菲利斯差点翻了个白眼，但他还是非常有礼貌地忍住了。他咳嗽了一下，谦虚地提醒道：
“女爵大人，我觉得您可以听一下他反对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海德薇疑惑皱眉，终于拿出了一点严肃性，扬手让菲利斯继续念下去。菲利斯照做了，然后海德薇的脸就变得像吃了苦瓜一样难看。
“他反对我的……集粪法案？为什么？”
菲利斯叹了口气，解释道：
“因为他是精灵，女爵阁下。您要求索佳尔的居民每人每周必须向堆肥场缴纳两瓠粪便，但精灵是长生种而且纯素食，两周使用一次便桶对他们来说都算是拉稀了，抱歉请原谅我的用词，但这是事实。每周两瓠粪便，对奥斯卡来说，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瓠是安瑟尔的重量单位，指的是用清水装满一个安瑟尔瓠瓜的重量，约等于一公斤。一个正常人类的排便量在每周2.8公斤左右，海德薇定下这个每周两瓠的量时还想着这是个很轻松就能达到的数字，但显然她忽视了异种族之间的生理差异。
海德薇呆若木鸡，缓了两秒才飞快眨了眨眼从恍惚中挣脱，点头道：“好吧，我，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是我疏忽了。我将赦免他，他不需要遵守这条，法令。”
菲利斯露出一点点欣慰的神情，但他依然保持着职业素养，继续劝说道：“还有一件事女爵阁下，不知道您是否记得您的索佳尔的居民中还有一些狼人和天使。”
海德薇痛苦地用拳头抵住太阳穴，对自己即将听到的事情感到不妙。
“是的我记得，珀西和波利夫妇以及他们的孩子们，神父伊利斯和信使费尔南德斯，他们怎么了？”
菲利斯以他公式化的正经语气，完全不开玩笑地说：
“我想我必须提醒您，狼人需要摄入很高比例的肉食且食量较大，天使则会频繁进食谷物并在日间每两小时排泄一次，他们产出的粪便量将远远不止两瓠每周，一旦法令施行，他们将拥有更多的富余粪便，这可能会让其他人类居民感到，不公平。”
海德薇简直要呻吟出声。她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人会因为别人比自己多拥有一点屎就产生嫉妒之情。但这在这个时代又是很正常的，毕竟粪便是重要的肥料，直接关系到农作物的产量。
海德薇挣扎着坐直，问：“那你看这样怎么样，我把法令改一下，改成人们可以凭借自己送到堆肥场的粪便量，在需要时领取等量的肥料？”
海德薇用期待的目光询问着菲利斯，但菲利斯耷拉下他灰白的眼皮，非常扫兴地亮出一张写满命苦的脸。
“我觉得这样完全行不通女爵阁下。如果要行施这条法令你必须拥有一个精通算术的堆肥场管理员，而且现在第二播种季已经开始了，用粪便换肥料完全来不及。”
海德薇大失所望，用手按住脑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不想再在路上踩到大便了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啊！”
菲利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阁下，说实话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问题搞得这么复杂，您是领主，您完全有权利拥有领地中的一切，包括粪便。您可以直接说：禁止在任何道路上大小便，且所有索佳尔人都必须将自己所见到的一切粪便送到堆肥场，违者将被处以鞭笞的惩罚。”
海德薇惊讶地把手拿下来，瞪着菲利斯问：
“我，可以，这样吗？这么霸道？”
菲利斯迷惑地皱了皱眉，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
“当然可以，这算什么霸道，这是您的合理诉求。隔壁喜鹊湾的领主甚至要求领民将所有的炉灰和骨灰上交，相比之下您已经算是非常仁慈了，您去年甚至没有向领民们索要过粪便。”
骨……骨灰……
尽管已经来到这里这个索留斯世界快两年了，海德薇依然经常被各种各样的事情震惊到。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思索片刻，睁眸道：
“不行，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因为捡屎这种破事鞭打我的子民，我会想出一个新的办法的。先进行下一项。”
菲利斯惊讶地挑了挑眉毛，用探究的目光暗暗瞥了一眼海德薇，继续念羊皮纸上的内容。
“桑克斯男爵邀请您参加他次子的成人礼晚宴……”
听见桑克斯之名，海德薇瞬间想起了那个她在夏牧集会上见过的那个秃顶肥胖油腻的中年男人，发出了尖锐爆鸣：
“跳过！下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