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刃

  • 刑辩风雨
  • 飞侣
  • 9858字
  • 2025-07-08 11:49:04

第一章凶案现场

· 2005年1月12日,农历腊月初三,零下二十五度的寒夜。

·松河县公安局刑警队副队长郑卫国被值班电话惊醒时,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1点20分。他抓起老式诺基亚手机,听筒里传来值班民警急促的声音:“郑队,城东幸福小区出命案了,女的,三十来岁,浑身是血。“

·郑卫国一个激灵坐起身,套上警用棉大衣。妻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又发案子了?“

·“嗯,你接着睡。“他摸黑从床头柜掏出配枪,54式手枪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警用桑塔纳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郑卫国摇下车窗,让刺骨的寒风保持清醒。幸福小区是典型的东北老式家属院,三栋六层红砖楼围成个“品“字形。3单元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个穿军大衣的民警正在维持秩序。

·“郑队!“派出所所长马德才小跑过来,哈出的白气在络腮胡上结了一层霜,“报案的是对门老赵头,说听见吵架动静,过来一看人已经不行了。“

·郑卫国蹲在门槛处,借着手电光观察门框。老式铸铁门框上有一道新鲜的刮痕,木屑还挂在上面。“技术科老周呢?“

·“在这儿呢!“周技术员提着笨重的胶片相机挤过来,脖子上挂着海鸥DF-300,“郑队你看,门把手内侧有血迹。“

·郑卫国凑近观察,发现门锁转轴处卡着半片带指甲油的指甲。“先别动,多角度拍照。“他转头喊道,“法医到哪了?“

·“来了来了!“县医院兼职法医张建国骑着二八自行车赶到,车筐里放着铝制工具箱。他搓着手走进现场,老式皮靴在水泥地上留下带雪水的脚印。

·厨房里,死者李红梅仰面倒在酸菜缸旁,身上的红棉袄被血浸成了紫黑色。郑卫国注意到她的左手死死攥着,右手伸向冰箱——那上面贴着的“反家暴热线“宣传单被血糊住了号码。

·“死亡时间?“郑卫国问。

·张法医掰开死者左手:“指甲缝有皮肉组织,指骨骨折,应该是搏斗伤。“他翻开死者眼皮,“结合尸温和角膜混浊程度,死亡时间在21点到22点之间。“

·周技术员突然喊:“郑队!里屋有发现!“

·卧室床头柜上放着部摩托罗拉翻盖手机,屏幕还亮着。郑卫国戴上手套翻开,最新一条短信显示:“今晚别回家“,发送时间21:05,收件人号码138XXXXXXXX。

·“查这个号码。“郑卫国把手机装进证物袋,转身时注意到冰箱上的全家福照片。照片里丈夫的脸被人用烟头烫了个洞,烫痕边缘已经发黄。

·张法医突然说:“奇怪,死者右手无名指有戴戒指的痕迹,但戒指不见了。“

·回到客厅,郑卫国发现茶几上的电话机显示最后通话记录:20:47,呼出,时长1分28秒。他按下免提回放键,听筒里先是一段《乡村爱情》的台词,接着是醉醺醺的男声:“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随你杀!“最后有一声轻微的“咔嗒“响。

·“这是什么声音?“周技术员问。

·郑卫国皱眉:“像是金属碰撞声。“他转向马所长,“死者丈夫在哪工作?“

·“城北肉联厂,屠宰车间工人。“马所长翻着户籍资料,“叫张建军,今晚值夜班。“

·郑卫国看了眼手表,凌晨2点15分。他抓起对讲机:“全体注意,立即赶往城北肉联厂!“

·三辆警车在冰雪路面上艰难行进。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张法医的声音:“郑队,尸检有新发现!死者胃里有安眠药成分,剂量足以致人昏迷。“

·郑卫国握紧方向盘,想起死者指甲缝里的皮肉,被烫毁的照片,还有那声可疑的金属声。“不是临时起意,“他对着对讲机说,“是蓄谋杀人!“

·肉联厂值班室的灯还亮着。破门而入时,郑卫国看见张建军正坐在桌前,手里攥着个带血的戒指。墙上挂着的屠宰刀少了一把,刀架上残留着新鲜的血迹。

·张建军抬头,露出被挠花的脸:“政府,我媳妇......还活着吗?“

·郑卫国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个渗血的牙印,办公桌上摊开的本子里,歪歪扭扭写着:“杀人判几年“、“放血快的部位“。

·窗外,2005年的第一场雪越下越大。

第二章凶犯的自白

2005年1月13日凌晨3点,松河县公安局审讯室。

张建军戴着手铐,坐在铁椅上,头顶的白炽灯晃得他睁不开眼。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粗糙的双手——那上面还残留着没洗干净的猪油和血渍。

郑卫国坐在他对面,手里转着一支钢笔,桌上摊着尸检报告和现场照片。

“张建军,“郑卫国开口,声音低沉,“说说吧,昨晚怎么回事?“

张建军沉默了几秒,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郑队长,我认。“

“认什么?“

“人是我杀的。“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李红梅,我媳妇,我拿刀捅的。“

郑卫国没说话,只是把现场照片推到他面前——李红梅倒在血泊里,眼睛还睁着。

张建军盯着照片,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她该死。“他咬着牙说,“她偷人,偷了不止一个。“

“证据呢?“

“证据?“张建军突然激动起来,手铐哗啦作响,“她手机里全是野男人的短信!她衣柜底下还藏着避孕套!“

郑卫国冷静地问:“所以你昨晚打电话给你岳父,说要杀她?“

张建军肩膀一垮,像是突然泄了气。

“对......我打给老李头。“他声音低了下去,“我说,'爸,红梅又偷汉子,我今晚非剁了她不可!'“

“他怎么说?“

张建军冷笑一声:“他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随你杀!'“

郑卫国皱眉:“你就动手了?“

“对。“张建军盯着自己的手,“我下班回家,她正在厨房热饭。我抄起案板上的刀,捅了她三刀。“

“三刀?“

“第一刀捅肚子,她抓我,指甲都抠进我肉里了。“张建军举起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咬痕,“第二刀捅胸口,她骂我'畜生'......第三刀,捅脖子,她没声儿了。“

郑卫国盯着他:“然后呢?“

“然后?“张建军咧嘴笑了,“然后我擦了刀,放回案板上,去老赵头家借了瓶酱油。“

“借酱油?“

“对啊,“他歪着头,像个得意的孩子,“我跟他家说,'红梅做饭把酱油打翻了'。“

郑卫国合上笔录本:“你知道你岳父现在在哪吗?“

张建军笑容僵在脸上:“......啥意思?“

“他也被抓了。“郑卫国站起身,“教唆杀人,三年起步。“

张建军猛地站起来,又被警察按回椅子上。

“放屁!“他吼道,“老李头就是喝多了!他根本不信我真会动手!“

郑卫国没理他,转身往外走。

“郑队长!“张建军突然喊住他,声音发抖,“我闺女......我闺女在哪?“

郑卫国回头看了他一眼:“儿童福利院。“

门关上的瞬间,张建军把脸埋进手里,肩膀剧烈抖动。

陈宇回忆起第一次见张建军的场景。

上午9点,松河县看守所。

会见室狭小阴冷,铁栅栏把房间分成两半。张建军坐在里面,胡子拉碴,眼睛浮肿。

陈宇坐在对面,西装笔挺,面前摊开案卷。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开口第一句话是:

“你姐姐请的我。“

张建军盯着他:“多少钱?“

“五万。“陈宇语气平淡,“她卖了两头猪。“

张建军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陈宇翻开笔录:“警方说你承认杀人,但有个问题——“他抬起眼,“你岳父李德全说,他当时喝醉了,不记得说过'随你杀'。“

张建军猛地抬头:“他放屁!“

“你有证据吗?“

“电话!“张建军激动地说,“公安局不是有录音吗?“

陈宇摇头:“只有通话记录,没有录音。“

张建军愣住,突然狠狠捶了下桌子:“他故意的......老东西故意的!“

陈宇等他平静下来,才继续问:“你说李红梅出轨,有证据吗?“

张建军从裤兜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从栅栏底下塞过来。

陈宇展开一看,是一串电话号码,后面写着“王哥“。

“她藏在袜子里的。“张建军声音沙哑,“我打过去,是个男的接的,一听我声就挂了。“

陈宇把纸条收进证物袋:“还有吗?“

“她......“张建军突然压低声音,“她去年流过产,医生说至少怀了三个月。“

陈宇笔尖一顿:“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的?“

“因为我他妈结扎了!“张建军突然吼道,又赶紧压低声音,“肉联厂给男的做福利手术,我两年前就做了。“

陈宇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条,然后问:“你女儿知道吗?“

张建军像被抽了一鞭子,整个人蜷缩起来。

“妞妞才六岁......“他声音发抖,“她看见血了吗?“

“没有。“陈宇合上案卷,“但你得知道,现在有两种可能。“

“啥?“

“第一,你被认定预谋杀人,死刑。“陈宇冷静地说,“第二,如果能证明是家庭矛盾激化引发的激情杀人,可能判死缓。“

张建军盯着他:“哪个能让我活着见妞妞?“

陈宇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确定要往'激情杀人'方向辩护?“

张建军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行。“陈宇站起身,“但有个条件——你得告诉我,为什么捅完人要去借酱油?“

张建军咧了咧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因为妞妞爱吃红烧肉......我想着,怎么也得给她做最后一顿。“

第三章:律师的抉择

BJ,国贸大厦62层,京北律师事务所

落地窗外,北京城的灯火在暮色中流淌,长安街的车流像一条金色的河。

陈宇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的酒液中轻轻碰撞。他的办公室宽敞而简约,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法律典籍和案例汇编,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他的北大法学硕士毕业证书,以及一枚已经有些褪色的“十佳公诉人“奖章。

办公桌上,放着打印的检察院签发的逮捕决定书。

张建军故意杀人案。

他的目光落在委托协议上——代理费:5万元。

这笔钱,是张建军的姐姐张丽卖掉了两头种猪和一台拖拉机凑出来的。她带着五岁的女儿,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硬座火车,从松河县一路站到BJ,就为了见他一面。

“陈律师,俺弟不是坏人!“她粗糙的手紧紧攥着皱巴巴的存折,“他就是个杀猪的,平时连鸡都不敢杀!“

陈宇当时没有立刻答应。

他让助理带她们去吃了顿饭,自己则回到办公室。现在,他盯着那份通话记录——

20:47,张建军致电岳父李德全,通话时长1分28秒。

关键内容:

张建军:“红梅又偷汉子,我今晚非剁了她!“

李德全(醉醺醺):“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随你杀!“

陈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个案子,远不止是一起简单的故意杀人。

他走回办公桌,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刑法条文。

核心法律问题:

岳父的“随你杀“是否构成教唆或心理帮助?

《刑法》第29条:教唆他人犯罪的,应当按照他在共同犯罪中所起的作用处罚。

争议点:消极放任的言语能否认定为教唆?

张建军的杀人行为是预谋还是激情犯罪?

关键证据:

手机搜索记录:“杀人判几年“、“如何让伤口少流血“

张建军无意透露:“刀是冻过的“(影响伤口形态)

被害人过错能否减轻量刑?

张建军声称妻子长期出轨,但无直接证据

需调查:李红梅的通话记录、社交关系

陈宇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心理帮助犯“

“冻刀伤口鉴定“

“被害人过错“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刑事证据规则》。

可能的辩护方向:

否定预谋,主张激情杀人

需证明:张建军是在极度愤怒下临时起意

风险:搜索记录显示一定预谋性

利用被害人过错减轻量刑

需找到李红梅出轨的确凿证据

难点:小县城人际关系复杂,取证困难

质疑“随你杀“的法律评价

主张李德全的言语不构成教唆

需方言专家证明“随你杀“在东北语境中的真实含义

陈宇走回窗前,望着国贸三期的霓虹。

五万的律师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去年他代理的上市公司高管受贿案,收费是这个数字的十倍。

但让他犹豫的,是这个案子背后的东西。

“他要是说一句'别胡闹',我肯定不动手!“

张建军在看守所里的这句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

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变成杀人犯?

一个岳父,为什么会对女儿的死无动于衷?

一个社会,为什么会让家暴成为常态?

他想起张丽粗糙的手,想起她女儿怯生生的眼神,想起案卷里那张被烟头烫毁的全家福。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刑事案件。

这是一个关于人性、家庭和社会责任的悲剧。

陈宇回到桌前,在笔记本上写下几种可能的结果:

最可能的结果:

张建军:死刑立即执行

李德全:因“心理帮助“被判3-5年

最好的结果:

找到李红梅出轨证据,争取“激情杀人“辩护,判死缓

最坏的结果:

张建军的供词被完全采信,无任何减刑理由,死刑立即执行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订两张去松河县的机票,明天最早的一班。“

“再联系一下中国政法大学的胡教授,请他帮忙分析一下'心理帮助犯'的认定标准。“

挂断电话,陈宇最后看了一眼案卷。

这个案子,他接了。

不是为了那五万律师费。

而是为了那个“没人拦“的瞬间。

第四章首次交锋

松河县看守所,会见室

铁栅栏将房间一分为二,陈宇坐在外侧,面前摊开案卷。内侧,张建军戴着手铐,被两名狱警押着坐下。

他比照片上更瘦,眼窝深陷,右臂的“义”字纹身从袖口露出来,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咬痕,边缘泛着青紫。

陈宇推了推金丝眼镜,开口第一句话是:

“你打电话给你岳父,是希望他拦你,还是鼓励你?”

张建军猛地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扎过来。

“他要是说一句‘别胡闹’,我肯定不动手!”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手铐随着激动的动作哗啦作响。

陈宇没接话,目光落在他虎口的咬痕上——齿痕清晰,边缘撕裂,是死前剧烈挣扎留下的。

“李红梅咬的?”

张建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咧嘴笑了,露出黄黑的牙齿:

“这娘们儿临死还想反抗。”

陈宇在笔记本上记下“虎口咬伤,抵抗痕迹”,然后继续问:

“刀是哪来的?”

“案板上的。”张建军耸耸肩,“切酸菜用的。”

“为什么特意冻过?”

张建军的表情僵了一瞬。

陈宇盯着他:“尸检报告显示,伤口边缘组织收缩异常,法医怀疑凶器被低温处理过。”

张建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压低声音:

“冻过的刀……放血快。”

三天后,松河县检察院

陈宇推开会议室的门时,检察官周正阳正在翻看案卷,头也不抬地说:

“陈律师,你这案子没戏。”

周正阳,四十出头,松河县检察院刑检科科长,和陈宇同期进的检察系统,后来一个留在地方,一个去了BJ。

陈宇把《补充侦查申请书》放在桌上:

“申请调取两项证据:第一,李红梅去年的流产病历;第二,张建军在屠宰场的刀具使用记录。”

周正阳终于抬起头,冷笑一声:

“这些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陈宇翻开《刑诉法》复印件,指尖点在第41条上,“‘辩护律师有权申请调取犯罪嫌疑人无罪或罪轻的证据’。”

周正阳合上案卷:

“李红梅流产能证明什么?张建军自己都承认杀人了!”

“能证明家暴。”陈宇语气平静,“如果张建军长期殴打妻子,导致她流产,那么案发时他的精神状态可能符合‘激情杀人’。”

周正阳眯起眼睛:

“你想用‘被害人过错’来减刑?”

陈宇没否认,继续道:

“至于屠宰场记录——张建军说凶器是‘冻过的刀’,而屠宰场有专门的冷冻库和刀具消毒流程。如果能证明他平时就有冻刀的习惯,可以佐证他的供述真实性。”

周正阳突然笑了:

“陈宇,你还是老样子——专抠这些旁门左道。”

“这不是旁门左道。”陈宇直视他,“这是合理怀疑。”

松河县检察院,三楼走廊。

陈宇接过助理小赵递来的《补充侦查申请书审查意见》,纸张还带着打印机残留的温热。他低头扫了一眼,红头文件上盖着松河县检察院的公章,黑色钢笔批注清晰锐利:

“同意调取李红梅流产病历,驳回屠宰场记录申请。”

落款是周正阳的签名,笔锋凌厉,像一把出鞘的刀。

小赵站在一旁,手指不安地绞着制服下摆。她今年刚毕业,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学生气,此刻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周科长呢?”陈宇合上文件,语气平静。

“去市里开会了……”小赵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又鼓起勇气似的抬头,“陈律师,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陈宇挑眉,示意她继续。

“您为什么坚持要调流产病历?”小赵咬了咬嘴唇,“这案子……明明证据确凿啊。”

走廊的灯光冷白,照在陈宇的金丝眼镜上,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

“小赵,你见过冻伤的苹果吗?”他突然问。

小赵一愣:“啊?”

“表皮看着完好,切开才发现芯子早就烂了。”陈宇轻轻敲了敲案卷,“李红梅的尸检报告显示,她右手无名指有长期戴戒指的压痕,但尸体上没找到戒指——你觉得戒指去哪了?”

小赵瞪大眼睛:“被、被凶手拿走了?”

“或者,她早就摘了。”陈宇翻开病历申请页,“如果流产病历能证明张建军长期家暴,那么案发当晚,可能根本不是他说的‘捉奸杀人’,而是积怨爆发。”

小赵倒吸一口凉气:“您是说……他在撒谎?”

陈宇没有直接回答。他指向驳回的那项申请:

“屠宰场记录为什么被拒?”

小赵的脸一下子涨红:“周科长说……说冻刀和案情无关……”

“真的无关吗?”陈宇突然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张建军亲口承认凶器是‘冻过的刀’,而屠宰场的冷冻库温度刚好是零下25度——和案发当晚的气温一致。”

小赵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周正阳拎着公文包大步走来,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脸上带着市里开会回来的疲惫和烦躁。

“陈宇?”他眯起眼睛,“你在这儿干什么?”

陈宇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来取您的‘恩准’。”

周正阳一把夺过审查意见,扫了一眼,冷笑:

“你明知道张建军必死无疑,为什么还要接这个案子?”

陈宇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露出那枚獬豸图腾的袖扣:

“因为他的岳父说了‘随你杀’。”

“那又怎样?”周正阳猛地提高音量,回声在空荡的走廊里炸开,“一句醉话而已!”

陈宇终于抬头,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

“如果当时有人说一句‘别胡闹’,李红梅可能还活着。”

周正阳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整个人僵在原地。

小赵死死捂住嘴,手里的文件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陈宇弯腰捡起文件夹,轻轻掸去灰尘,递给呆若木鸡的小赵。

“告诉周科长,”他转身前最后说,“冻刀的伤口,和普通刀伤不一样——我会申请重新鉴定。”

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

小赵颤抖着打开文件夹,里面滑出一张照片——李红梅尸体的右手特写,无名指上一圈苍白的压痕,像一道褪色的枷锁。

第五章新的证据

松河县看守所,会见室

张建军被带进来时,比上次更瘦了。

他剃了光头,颧骨凸出,眼窝深陷,像一具裹在囚服里的骨架。手腕上的铐子磨出了血痕,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只是机械地坐下,盯着桌面。

陈宇从公文包里取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他拿冻鱼抽我……”

李红梅的声音从录音笔里传出来,带着哭腔和恐惧,背景音里还有小孩的哭声。

张建军的身体猛地一颤。

“这是去年12月3日报警录音。”陈宇盯着他,“李红梅报警说你用冻鱼打她,但派出所没立案,只是调解。”

录音继续播放:

警察:“伤情怎么样?”

李红梅(抽泣):“后背全紫了……我闺女吓得直哭……”

警察:“你丈夫人呢?”

李红梅:“跑了……他说要杀了我……”

录音戛然而止。

张建军的肩膀剧烈抖动起来,手铐哗啦作响。

“这不是真的!”他突然抬头,眼球布满血丝,“那天是她先拿菜刀砍我!”

陈宇没说话,又拿出一份病历。

“这是你妻子两年前的流产记录。”他翻开诊断书,“‘外力致伤导致妊娠终止’——医生写的很委婉,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张建军盯着病历,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没想让她流产!”他声音嘶哑,“那天喝了酒……就推了她一下……”

陈宇继续加压:

“你女儿今年六岁,对吧?”他拿出一张照片,推到张建军面前——小女孩站在幼儿园门口,怯生生地看着镜头。

张建军的眼泪突然砸在照片上。

“妞妞……”

陈宇等他情绪稍缓,才开口:

“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你活着见到她。”

张建军猛地抬头。

“认罪认罚,争取死缓。”陈宇拿出《认罪认罚具结书》,“但有个条件——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捅完人要去借酱油?”

张建军盯着具结书,突然咧嘴笑了,笑容比哭还难看:

“因为妞妞爱吃红烧肉……”

他的手在签名处颤抖着写下名字,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像一道伤口。

第六章取证突破

松河县医院,档案室

陈宇翻着泛黄的病历本,手指停在2003年12月15日的记录上:

“患者李红梅,22周妊娠终止……下体撕裂伤,背部多处皮下出血……”

诊断书最后有一行小字:

“患者拒绝报警,称‘自己摔的’。”

档案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周正阳带着两个警察站在门口。

“陈律师,”他冷笑,“私自调取病历是违法的。”

陈宇头也不抬:

“根据《刑诉法》第41条,辩护人有权收集证据。”他举起手机,“而且——我刚拿到了一段更有趣的录音。”

手机播放着技术处理后的通话记录,背景音里,《乡村爱情》的台词下,李德全说“随你杀”前,有3秒诡异的沉默。

“这不是醉酒的人会有的停顿。”陈宇盯着周正阳,“这是思考。”

周正阳脸色变了。

回律所的路上,陈宇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陈律师吗?”是个苍老的男声,“我是老赵头……对门的。”

半小时后,陈宇坐在老赵头家的炕上,录音笔摆在两人中间。

“李德全常骂他闺女‘死了干净’。”老赵头嘬着旱烟,“去年腊月,我亲耳听见他说——‘你要是我儿子,早打死你了’。”

陈宇的笔尖停在笔记本上:

“他说这话时,喝酒了吗?”

老赵头摇头:

“清醒着呢,手里还拎着给外孙女的糖葫芦。”

窗外,松河县的夜幕降临,远处传来狗吠声。

陈宇知道,拼图的最后一块,已经找到了。

第七章最后一次会见

松河县看守所,会见室

张建军坐在铁椅上,手腕上的铐子已经磨出了一圈暗红色的痂。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两周,他的眼神比之前更浑浊,像是蒙了一层灰。

陈宇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量刑建议书》。

“谈妥了。”他坐下,声音平静,“死缓改无期。”

张建军的眼皮颤了颤,但没说话。

陈宇把文件推过去:“检察官同意我们的意见——长期家暴导致精神压抑,符合‘激情杀人’的减轻情节。”

张建军盯着文件上的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

“为什么帮我?”他突然问。

陈宇没回答,而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推过栅栏。

张建军打开,里面是一张照片——他的女儿妞妞,站在幼儿园的滑梯上,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照片背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爸爸不哭。”

张建军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眼泪砸在照片上。

他抓起桌上的肥皂,在桌面上用力划了几下,画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高的那个是他,矮的是李红梅,最小的那个牵着两人的手。

“她……她还记得我?”

陈宇点头:“她奶奶带她来看守所门口转了一圈,但她太小,不能进来。”

张建军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脸,突然问:

“老李头呢?”

“三年,缓刑。”

张建军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笑声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他妈的……他一句‘随你杀’,屁事没有!我动手的反而要蹲一辈子!”

陈宇等他笑完,才开口:

“无期可以减刑,表现好,十五年后就能出来。”

张建军盯着肥皂画的小人,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十五年后……妞妞都二十一了。”

窗外,松河县的第一场春雨开始下了。

第八章庭审对决

松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

国徽高悬,审判长敲响法槌:

“现在开庭!”

公诉人周正阳起身,声音铿锵:

“被告人张建军,持刀捅刺妻子李红梅要害部位三刀,主观恶性极深,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应当判处死刑!”

旁听席上一阵骚动。李红梅的母亲突然嚎啕大哭,被法警搀了出去。

陈宇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走到投影仪前。

“审判长,请允许我播放一段录音。”

法庭里响起李红梅的报警声音:

“他拿冻鱼抽我……我闺女吓得直哭……”

录音结束,陈宇转向审判席:

“这不是第一次,而是长期家暴的冰山一角。”他翻开病历,“两年前,李红梅因‘外力致伤’流产,但没敢报警——因为施暴者,正是她的父亲李德全。”

旁听席哗然。

李德全坐在被告席上,脸色铁青。

陈宇继续加压:

“张建军行凶前,曾打电话给李德全,说‘要剁了她’。”他播放通话录音,“而李德全的回应是——‘随你杀’。”

录音里,那三个字像刀子一样扎进所有人的耳朵。

“这不是醉酒后的胡言!”陈宇放大频谱图,“李德全说完这句话前,有整整三秒的沉默——他在思考,是否要纵容这场谋杀!”

周正阳猛地站起来:

“反对!辩护人这是在臆测!”

“反对有效。”审判长皱眉,“辩护人,请围绕事实陈述。”

陈宇点头,转向张建军:

“你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

张建军站起来,手铐哗啦作响。他看向旁听席——那里坐着他的母亲和女儿。

“我……我对不起红梅。”他的声音发抖,“也对不起妞妞。”

旁听席上,六岁的妞妞突然喊了一声:

“爸爸!”

法槌重重敲下。

第九章判决

松河县电视台,晚间新闻

镜头前,陈宇的西装笔挺,金丝眼镜反射着演播室的灯光。

“陈律师,您如何评价本案的判决结果?”

陈宇看向镜头,声音沉稳:

“当‘气话’遇上‘当真’,每个旁观者都是隐形推手。”

画面切回庭审现场——

审判长宣判:

“被告人张建军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被告人李德全犯故意杀人罪(帮助犯),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

镜头扫过旁听席——

张建军的母亲搂着妞妞,哭得浑身发抖;

李德全低着头,不知是悔恨还是解脱;

周正阳整理案卷,脸色阴沉;

而陈宇站在被告席旁,目光落在那个肥皂画的小人上——

妻、女、自己。

一个永远残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