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枯槐藏玄

第二章枯槐藏玄

百工谷丁字末院,如同悬道天境繁华仙域肌理上,一块早已坏死的痂。腐朽的草木气息浸透了每一寸空气,渗入斑驳的石墙,钻进破败的窗棂,甚至缠绕在每一次呼吸之间。

陈爻站在院中,脚下的碎石硌着草鞋。他仰头,那株名为“鬼爪槐”的巨木,如同一个被钉死在大地上的、扭曲的黑色巨人。光秃秃的枝桠虬结盘绕,刺向灰蒙蒙的天穹,每一道曲折的线条都凝固着深入骨髓的枯寂与怨憎。粗壮的树根如同挣脱束缚的巨蟒,狰狞地拱出地面,将石板顶得碎裂、歪斜,霸道地宣示着对这片狭小空间的主宰。

掌心那沉寂下去的逆命纹,在触碰到冰冷树皮的刹那,骤然爆发出滚烫的灼热!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蛮横而贪婪的饥渴感,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被血腥味惊醒,咆哮着要从他掌心挣脱,扑向眼前这株死气沉沉的老树!

陈爻猛地抽回手,指尖残留着树皮的粗粝和逆命纹的滚烫余韵。心跳如鼓,血液奔流。道纹碑前那诡异的混沌星芒爆发与瞬间沉寂带来的巨大失落感,此刻被一种更尖锐、更危险的悸动取代。

这株“鬼爪槐”,绝不简单。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默地转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屋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积年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昏暗,只有破窗透进几缕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几件粗笨的石制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角落结着蛛网,地面凹凸不平,同样被巨大的树根脉络所侵扰。简陋,破败,荒凉。

这里,便是天道宗给予他“不入品”道纹拥有者的“恩赐”。

陈爻没有停顿。他放下那套粗糙的灰色杂役服饰和身份木牌,挽起袖子,从院中井里打来冰冷刺骨的水。没有抹布,便撕下衣角。他沉默地擦拭着积尘的桌椅,清扫着地面的碎石和枯枝败叶,如同在青石村清理自家茅屋那般自然。动作不快,却异常专注,仿佛要将这方寸之地从漫长的腐朽中硬生生擦洗出来。汗水很快浸湿了他单薄的粗布衣衫,在深秋的寒意里蒸腾起微弱的白气。

当最后一块地面被勉强清理出原本的石色,当破旧的木窗被勉强支起,让更多天光透入,这死寂的小屋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活气”。陈爻将清水泼洒在干燥的地面上,水痕迅速渗入石缝和树根的沟壑。

他走到屋角,盘膝坐下。没有蒲团,坚硬冰冷的石头硌着身体。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摒弃杂念,引动掌心的逆命纹,去感应这百工谷稀薄的天地灵气。

然而,失败了。

这里的灵气,不仅稀薄,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污浊”和“惰性”。如同被油污堵塞的溪流,粘稠而难以汲取。逆命纹依旧在掌心缓缓旋转,散发着温润的幽光,努力地牵引着,但吸入体内的灵气却稀薄得可怜,远不如青石村屋顶的效果,更遑论主峰广场那浓郁得化不开的仙灵之气。

百工谷,是悬道天境的“尘垢之地”。无数炼器废渣、炼丹残灰、布阵耗尽的灵石粉末、甚至豢养灵兽的秽物,最终都会汇聚于此,或填埋,或焚烧,或任由其沉淀。天长日久,这片土地已被污浊的惰性灵气和驳杂的负面能量浸透。在此修炼,事倍功半,甚至可能被污浊之气侵蚀根基。

天道宗的资源,只向“品阶”倾斜。不入品者,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无形的枷锁。

一丝冰冷的、名为“现实”的寒意,悄然爬上陈爻的心头。他睁开眼,看着掌心那道青玉般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兀自流转。逆命混沌纹?万载难逢?道纹碑无光的宣判,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这份“奇遇”钉死在“废材”的耻辱柱上。终生难入刻纹境……这冰冷的判决,此刻在这污浊的空气中,显得如此真实而沉重。

他站起身,走到那株鬼爪槐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决然的试探,轻轻按在那冰冷、皲裂如同龙鳞的黝黑树皮上。

嗡——!

掌心逆命纹瞬间爆发出比之前更强烈的灼热!那股饥渴感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撕裂他的皮肤!但这一次,他强忍着没有缩手。意念高度集中,心神沉入那道青玉漩涡。

不再是模糊的感应。

在逆命纹的奇异视角下,眼前这株看似彻底枯死的巨树,其内部……竟是另一番景象!

无数道灰败、扭曲、散发着浓郁死寂气息的道纹,如同被冻结的黑色溪流,在粗壮的树干、虬结的枝桠内部,艰难而缓慢地流淌着!它们失去了生机应有的翠绿与灵动,呈现出一种近乎腐败的深褐色、铅灰色,甚至带着不祥的暗紫。这些灰败的道纹彼此纠缠、堵塞、甚至互相侵蚀、断裂,如同一个庞大生命体内彻底坏死、淤积的血管网络,充满了绝望的挣扎与不甘的怨念。

然而,就在这无数灰败道纹的深处,在那庞大的、深入地底的根系核心区域,陈爻“看”到了一点点极其微弱、极其黯淡、却异常坚韧的……绿意!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在无边死寂的黑暗深渊里,倔强地闪烁着一丝微光!那是这株老槐树被漫长岁月和污浊环境折磨得奄奄一息、却始终未曾彻底湮灭的生命本源!这一点绿意,被无数灰败扭曲的道纹死死缠绕、压制、汲取着,如同被无数毒蛇啃噬的微弱火种。

“原来如此……”陈爻心中恍然,更带着一丝震撼。这株鬼爪槐,并非天生死物,而是被这百工谷污浊的环境和自身某种沉重的“枷锁”硬生生折磨至濒死!它体内淤积的灰败道纹,是岁月的诅咒,是环境的毒瘴,更是它自身挣扎求存却又无力挣脱的悲哀烙印!

而此刻,掌心的逆命纹,那贪婪的饥渴感,目标并非那点微弱的生命本源绿意,而是……那些淤积的、散发着死寂与怨念的灰败道纹!

仿佛那些对槐树而言是剧毒和枷锁的淤积道纹,对逆命纹来说,却是……难以抗拒的“美味”?

这个念头让陈爻自己都感到一阵荒谬的寒意。但他没有退缩。他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逆命纹旋转的吸力,不再去强行牵引外界那污浊稀薄的灵气,而是……对准了掌心接触点下,最近的一道淤积堵塞、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灰败道纹!

吸!

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流,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陈年朽木被碾碎般的枯败质感,顺着指尖的接触点,被逆命纹的漩涡猛地抽离出来!这股能量流冰冷、沉重、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死寂、怨憎、不甘、痛苦……瞬间涌入陈爻的经脉!

“呃!”陈爻闷哼一声,身体剧震!这股能量流太过阴冷污浊,与他之前吸收的天地灵气截然不同!它如同刺骨的冰水混合着泥沙,粗暴地冲刷着他的经脉,带来剧烈的刺痛和一种灵魂层面的污秽感!逆命纹的漩涡疯狂旋转,试图炼化,但速度明显慢了许多,那股污浊感顽固地盘踞着。

就在他几乎要承受不住,准备强行切断联系时——

嗡!

逆命纹深处,那一点在道纹碑爆发时曾惊鸿一现的、混沌初开般的苍茫古意,骤然亮起!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包容万物、化育万有的原始力量!

这一点混沌之光如同投入污水的净化之石。涌入体内的灰败污浊能量,在接触到这混沌之光的瞬间,如同沸汤沃雪!那些沉重的负面情绪、那些腐朽的死寂气息,竟被飞速地分解、剥离!剩下的一缕极其精纯、带着一种古老树木特有的、沉淀了万载岁月的厚重木属性本源精气,被逆命纹的漩涡轻易吸收、炼化!

这股炼化后的本源精气,温润、醇厚、带着大地般的沉凝和草木的蓬勃生机,瞬间融入四肢百骸!远比在屋顶吸收稀薄灵气强大十倍的精纯能量!更有一股清凉之意直冲脑海,洗涤着刚才被污秽冲击带来的不适感,精神都为之一振!

陈爻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向眼前冰冷的槐树躯干。

吞噬……炼化……这逆命纹,竟能直接吞噬、炼化其他存在的道纹之力!哪怕那是淤积的、腐朽的、充满负面能量的死寂道纹!

它如同一个贪婪的饕餮,一个专为吞噬而生的异类!这能力,闻所未闻!

震惊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希望,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他胸腔深处轰然爆发!道纹碑无光又如何?不入品又如何?终生难入刻纹境?宗门不予资源?

这株被所有人视为晦气、弃之如敝履的鬼爪槐,这株体内淤积着海量灰败死寂道纹的濒死巨树,此刻在他眼中,却化作了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庞大“灵源”!

“鬼爪槐……”陈爻低声念着这名字,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锐利如刀的弧度,眼神亮得惊人,“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道’!”

翌日,天未亮透。

百工谷笼罩在深秋清晨湿冷的雾气里,空气中弥漫着矿石粉尘、劣质炭火和隔夜秽物混合的沉闷气味。谷口巨大的执事堂前,灰色的人流如同蚁群汇聚。

陈爻穿着那身粗糙、磨得皮肤生疼的杂役灰衣,随着人流站定。周围是数百名同样装束的杂役弟子,大多神情麻木,眼神疲惫,沉默地等待着点卯和劳役的分配。无形的等级隔阂弥漫在空气中,无人与陈爻这个新来的“不入品”废材搭话,只有几道冷漠或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视线扫过他。

“肃静!”执事堂高台上,一个身材矮壮、面如黑铁、气息在化纹境初期的中年修士厉声喝道。他穿着深灰色的执事服,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下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此人便是百工谷杂役总管,人称“黑面阎罗”的赵刚。

“今日劳役分派!”赵刚声音洪亮,如同铁锤砸在破锣上,“甲字区,药圃除草、引水,十人!”

“乙字区,兽栏清理、喂食铁甲犀,八人!当心被踩死!”

“丙字区,矿坑搬运新采的‘火纹铜’原矿,二十人!每人定额千斤!”

“丁字区,‘焚渣场’!熔炼废渣二次提炼‘沉金’,五人!”念到这里,赵刚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精准地钉在了人群末尾的陈爻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新来的,陈爻!丁字区焚渣场!即刻前往,误时者,鞭二十,扣半年例份!”

焚渣场!

这三个字一出,周围的杂役弟子们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冷气,看向陈爻的目光瞬间充满了同情,甚至是一丝……看死人的怜悯。几个被分配到其他区域的杂役,暗自庆幸地挪开了目光。

焚渣场,百工谷最恐怖、最致命的劳役之地!那是处理整个悬道天境炼器、炼丹产生废渣的核心区域。巨大的熔炉日夜不息,焚烧着蕴含狂暴驳杂能量和剧毒物质的废渣。高温灼烤,毒烟弥漫,炉壁辐射出的狂暴火毒之气,足以让引纹境修士经脉灼伤、根基受损!更可怕的是废渣中偶尔残存的、未曾彻底熄灭的爆裂性能量,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小型爆炸,尸骨无存!能在焚渣场熬过三个月的杂役,百中无一!这分明是要借这险恶之地,彻底废掉这个“不入品”的废材!

陈爻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赵刚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后颈。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着高台方向,依着昨日所见,沉默地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独自走向谷内最深处、那片被暗红色烟尘笼罩、如同地狱入口的区域。

焚渣场的景象,比传闻更加触目惊心。

巨大的、如同小山般的熔炉矗立在场地中央,炉壁赤红,散发出恐怖的高温,扭曲着周围的空气。浓稠的、带着刺鼻硫磺和金属腥气的黑黄烟柱滚滚升腾,将天空染成一片污浊的暗红。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滚烫的灰黑色熔渣,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空气中弥漫着灼热和剧毒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滚烫的砂砾和火焰,灼烧着气管和肺腑。

另外四名被分配到这里的杂役,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黯淡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他们沉默地推着沉重的铁斗车,从堆积如山的、冒着青烟的废渣堆里,铲起滚烫的废渣,再冒着被炉口喷出的火舌舔舐的危险,艰难地将其倾倒入熔炉那巨大的、如同恶魔之口的进料口。汗水刚从毛孔渗出,便被高温瞬间蒸干,在皮肤上留下一层灰白的盐渍。

一个监工的执事弟子,懒洋洋地坐在远处一个相对“凉爽”的石棚下,手里把玩着一块下品灵石,对场中的惨状视若无睹。

“新来的!发什么呆!”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吼道。一个满脸黑灰、嘴唇干裂起泡的老杂役,将一把沉重的、柄部被磨得光滑的精铁长铲狠狠塞进陈爻手里,“去三号渣堆!铲满一车,送去进料口!不想被烤成人干就快点!”铁铲入手沉重,滚烫,几乎握不住。

陈爻没有言语。他握紧滚烫的铲柄,走向那如同坟丘般冒着青烟的三号废渣堆。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皮肤瞬间传来灼痛感。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奋力将长铲插入滚烫粘稠的废渣中。每一铲下去,都异常沉重,滚烫的碎渣溅到手臂上,立刻烫起细小的水泡。更有一股狂暴、灼热、混杂着金属毒性和未熄火毒的混乱能量,顺着铲柄和接触点,蛮横地冲击着他的身体!

逆命纹在掌心微微发烫,本能地想要吞噬这股混乱的能量。但陈爻强行压制住了它!这里人多眼杂,一旦暴露逆命纹能吞噬能量的诡异能力,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凭借引纹境大圆满的强韧肉身硬抗。肌肉紧绷,筋骨发出细微的呻吟。汗水刚渗出皮肤就被烤干,体内的水分在飞速流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视线被汗水和蒸腾的热浪模糊。

时间如同被拉长的黏胶,缓慢而煎熬。一车,又一车。手臂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掌心被滚烫的铁铲磨出了血泡,又在高温下迅速干涸结痂。那混乱灼热的能量持续冲击着经脉,带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废物!动作快点!没吃饭吗?!”石棚下传来监工弟子不耐烦的呵斥。

陈爻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腥味。他眼中没有任何屈服,只有一片冰冷的沉寂。他将所有的屈辱、愤怒、身体承受的痛苦,都死死地压在心底,化作一股近乎自虐的力量,驱动着早已麻木的手臂,一次次将沉重的废渣铲起、运送、倾倒。

当刺耳的、宣告正午短暂歇息的尖锐哨音终于响起时,陈爻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他踉跄着走到远离熔炉、相对“阴凉”的角落,背靠着一堆冷却的、依旧散发着余温的黑色熔渣坐下。另外几个杂役早已瘫倒在地,如同离水的鱼,贪婪地喘息着污浊的空气。

陈爻拿出杂役堂发放的、硬得像石头、散发着陈年霉味的糙面饼,就着腰间水囊里浑浊的凉水,艰难地吞咽着。粗糙的饼渣刮过干裂疼痛的喉咙。体内的灼痛感并未随着歇息而减轻,反而因为短暂放松而更加清晰地传来。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体内。经脉如同被火燎过,隐隐作痛,那是被废渣中狂暴火毒侵蚀的迹象。丹田之中,引纹境积累的灵力被消耗了大半,如同即将干涸的小水洼。更有一股阴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毒素,如同跗骨之蛆,在细微的经脉中缓缓蔓延。

没有丹药,没有灵石,甚至连一口干净的清水都成了奢望。这便是百工谷杂役的日常,如同钝刀子割肉,缓慢而绝望地消磨着生命与潜力。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掌心那道逆命纹,隔着粗糙的布料,传来清晰的温热感。昨夜在老槐树下吞噬那一道灰败道纹后,炼化出的那缕精纯厚重的木属性本源精气,此刻如同一颗被深埋的火种,在他枯竭的丹田深处,微弱却顽强地散发着暖意。

希望,如同深埋灰烬下的火星,并未熄灭。

傍晚,精疲力竭的陈爻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回到了丁字末院。推开院门,那株鬼爪槐巨大的黑色剪影在暮色中更显狰狞死寂。

他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径直走到那冰冷的、皲裂的树干前。深吸一口气,压下焚渣场带来的灼痛与疲惫,缓缓伸出右手,掌心紧紧贴在那粗糙冰冷的树皮之上。

嗡!

逆命纹瞬间变得滚烫!比昨夜更甚!那源自灵魂的饥渴感汹涌澎湃!这一次,陈爻不再犹豫,不再试探!

他心神沉凝,全力催动逆命纹的旋转!一股强横的吸力,从他掌心漩涡中爆发出来,目标直指槐树体内最近的一道、淤积堵塞、散发着浓郁死寂与怨念的灰败道纹!

吸——!

一股远比昨夜那道更粗壮、更冰冷、更污浊、蕴含了更多负面情绪的能量流,如同决堤的黑色泥浆,猛地被逆命纹从槐树躯干内抽离出来,疯狂涌入陈爻的经脉!

“哼!”陈爻身体剧震,脸色瞬间煞白!经脉如同被无数冰冷的毒针攒刺,被污秽的淤泥堵塞!那阴冷的死寂感、滔天的怨憎、绝望的不甘……如同无数怨魂的尖啸,冲击着他的识海!比焚渣场的火毒更甚!

然而,就在这剧痛与污秽即将将他淹没的刹那——

嗡!

逆命纹深处,那一点混沌初开般的苍茫古意,再次亮起!光芒虽弱,却带着一种至高无上、包容一切的原始伟力!

涌入体内的污浊洪流,在接触到这混沌之光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宇宙熔炉!所有的负面情绪、死寂气息、阴寒毒素……被飞速地剥离、分解、化为虚无!剩下的,是一股比昨夜更加精纯、更加浑厚、带着古老磅礴生命气息的木属性本源精气!它如同久旱后的甘霖,被逆命纹贪婪地吸收、炼化,随即奔涌向陈爻干涸灼痛的四肢百骸!

“呃啊……”一声压抑的、带着极致舒爽的呻吟从陈爻喉咙深处溢出。

灼痛的经脉被温润滋养,如同干裂的大地迎来春雨!疲惫的肌肉贪婪地吸收着能量,重新焕发活力!被火毒侵蚀的细微损伤,在这充满生机的木属性能量冲刷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丹田内即将干涸的灵力之泉,瞬间被注入一股磅礴的清流,水位暴涨,甚至比焚渣场劳作前更加充盈、精纯!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从身体最深处涌现!连带着精神上的疲惫也被一扫而空,神识清明,五感似乎都敏锐了一丝!

他缓缓收回手,摊开掌心。那道逆命纹在昏暗的暮色中,散发着温润而内敛的青玉光泽,纹路似乎更加清晰、深邃,那“逆水行舟”的意象中,那股挣脱束缚、撕裂苍穹的桀骜之意,仿佛又凝实了一分。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这株依旧死寂、如同黑色墓碑般的鬼爪槐。巨大的树体内部,那被抽走了一道灰败道纹的地方,似乎……那淤积堵塞的死寂感,微弱地松动了一丝?而在那根系深处,那点微弱的、代表生命本源的绿意,似乎……也相应地明亮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陈爻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坚定的弧度。

焚渣场的火毒?赵刚的恶意?道纹碑的羞辱?宗门的枷锁?

“来吧!”他对着这死寂的院落,对着这冰冷的巨树,对着这压抑的天道宗,无声地宣告。

“我的道……才刚刚开始!”

夜更深,万籁俱寂。陈爻盘膝坐在老槐树下,如同与这巨树融为一体的石像。掌心的逆命纹持续散发着幽光,如同一个永不满足的黑洞,孜孜不倦地吞噬着槐树体内淤积的灰败道纹。每一次吞噬、炼化,都带来身体与灵魂的淬炼,带来力量的清晰增长。污浊的枷锁,正被他以最蛮横、最直接的方式,转化为攀登的基石。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将又一道粗壮的灰败道纹彻底炼化,磅礴精纯的木灵精气冲刷全身,引纹境大圆满的瓶颈竟传来一丝前所未有的松动感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在他头顶上方传来。

陈爻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瞬间穿透黑暗。

只见鬼爪槐那光秃秃、扭曲虬结、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的、最顶端的一根细小枯枝末端……一点比米粒还要微小的、嫩绿到极致、甚至带着一丝玉石般温润光泽的……芽孢,竟悄然顶破了那层坚硬如铁的黑色死皮,倔强地探出了头!

在无边死寂的黑暗背景中,这一点微弱到极致的嫩绿,如同混沌初开时的第一缕光,刺目而充满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