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月十日

四月十日,星期一。

天宫市的上空被一层薄薄的、略带灰意的云层笼罩着,既不晴朗,也不阴郁,只是平平常常。阳光在云层后费力地透出些苍白的光晕,勉强照亮了来禅高中二年四班那间熟悉的教室。课桌椅整齐地排列着,散发着新学期的木头和油漆味,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旷感。

粉笔划过黑板,发出单调而规律的“笃笃”声。讲台上,班主任小珠老师正讲解着新学期的注意事项,声音平和,带着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节奏感。空气里漂浮着微小的尘埃,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那束微弱光柱里缓缓沉浮。

五河士道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看似投向窗外操场上几个散步的低年级学生,心思却早已飘远。他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放学后……家庭餐厅……和琴里约好了的。”脑海中浮现出妹妹那标志性的白色发带、活力十足的笑容,还有她对着儿童套餐玩具两眼放光的样子。虽然平时总是斗嘴,但这小小的约定,是士道平凡日常里温暖的小确幸。那家店离学校不远,就在商业街拐角……初中放学相对更早,琴里应该已经出发了吧?他下意识地想。

就在这时——

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却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冰线,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士道的心头。它没有具体的形态,也抓不住源头,只是顽固地存在着。视线扫过教室,明明座位都坐满了新同学,他却莫名觉得视野里缺了一块,仿佛某个位置……本该有谁坐在那里才对?

“喂,士道。”旁边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点调侃,“又在神游太虚?盯着窗外发什么呆呢?春天到了,思春期也到了?”一头坚硬短发的殿町宏人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挤眉弄眼。

士道猛地回过神,像是被从某种粘稠的思绪里拽了出来:“少胡说八道,殿町。”他低声反驳,迅速将视线拉回到黑板上,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只是在想……待会儿和琴里吃饭的事。”他找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搪塞过去,那股莫名的空落感却像水底的暗流,并未消失,反而更清晰地涌动着。五年前……那场大火……灼热的空气,刺耳的尖叫,绝望的崩塌声……记忆碎片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是一个同样模糊的、小小的白色身影在火焰边缘一闪而过,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悲伤和无助……

“哦~兄妹情深啊!”殿町嘿嘿笑了两声,注意力很快被前排女生新换的发型吸引过去。

士道松了口气,明明是新学期的第一天,这种挥之不去的缺失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呜——呜——呜——!!!

尖锐、凄厉、仿佛能撕裂耳膜与灵魂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瞬间刺穿了教室里昏昏欲睡的宁静,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空间震警报!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一秒。紧接着,巨大的恐慌如同无形的巨浪,轰然掀起!桌椅被慌乱起身的学生撞得哐当作响,书本、文具哗啦啦地掉落在地上。惊叫声、催促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将方才那点莫名的思绪彻底碾碎。

“快!避难所!”小珠老师的声音尖锐变形,失去了平日的温和,“按顺序!不要推挤!快去地下!”

士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跟着人流站了起来,心脏在警报声的锤击下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胸膛。冰冷的、属于死亡的恐惧感顺着脊椎急速爬升,让他四肢发麻。

然而,比这灭顶的恐惧更快的,是另一个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的念头!

家庭餐厅!琴里!

他们约好的地方!就在商业街!那个警报声响起的、最危险的核心区域之一!琴里她……她那个急性子,会不会已经去了?或者正在去的路上?她有没有及时找到避难所?!那个总是缠着他要儿童套餐的、有点笨拙却无比重要的妹妹……

这个念头如同最恐怖的噩梦,瞬间攫住了士道的全部心神!对妹妹安危的极致恐惧,像一只冰冷而巨大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几乎是颤抖着手,猛地掏出手机,手指滑动,焦急地点开定位APP——

代表琴里位置的小红点,赫然停留在家庭餐厅所在的商业街区域!纹丝不动!

“!!!”士道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如同开闸般从额角、后背涔涔而下,浸透了单薄的校服。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

“必须回去!找琴里!现在!马上!”这个念头不再是模糊的冲动,而是带着血淋淋的、具体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的绝望,如同高压电流般强行贯入他混乱的脑海,瞬间压倒了所有对空间震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

“士道!发什么愣!快走啊!”殿町惊恐的脸在眼前晃动,用力拽了他一把。

人流裹挟着他,身不由己地冲向教室门口,涌向通往地下避难所的楼梯。冰冷的空间震恐惧依旧如影随形,但脑中那个疯狂燃烧的、关于琴里安危的念头,却像两根烧红的钢钉,将他钉在原地,又疯狂地将他向外拖拽!每一步冲向避难所的步伐,都像是在背叛自己的心。

避难所厚重的合金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外面那越来越刺耳、越来越急促的警报声。地下空间特有的阴冷、带着尘埃和浓重混凝土味道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所有人。

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张张惊恐未定、惨白如纸的脸。

士道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金属的寒意透过单薄的校服直透脊背。他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呼吸,身体因为之前的狂奔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然而,此刻占据他脑海的,不是对自身安危的担忧,而是琴里可能身处险境的可怕景象!家庭餐厅的位置……警报响起的时间……琴里定位信号那令人绝望的静止……她会不会被倒塌的建筑压住了?她是不是在呼救?她是不是……每一个念头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的神经上反复切割、碾压!

“琴里……琴里……”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妹妹的名字,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印痕。左胸口的剧痛并未消退,反而在对琴里的极致担忧下,如同火上浇油,愈发尖锐、灼热!在疯狂地催促他、鞭笞他:她在那里!她在等你!快去!再不去就晚了!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轰——!!!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仿佛从大地最深处传来,又像是天空整个塌陷了下来!整个地下避难所猛地一震!剧烈的摇晃!顶部的灰尘簌簌落下,应急灯光疯狂闪烁,忽明忽暗,将人们惊恐扭曲的面容映照得如同鬼魅!墙壁和地板都在呻吟!

“来了!空间震来了!”

就在这地动山摇、象征着毁灭降临的瞬间!

士道脑中紧绷到极致的那根弦,和对琴里安危的、如同实质般啃噬着他灵魂的恐惧一起,**“啪”的一声,彻底崩断!

“琴里——!!!”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无尽惊恐、绝望和不顾一切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胸口的剧痛和对妹妹的担忧融合成一股毁灭性的、足以冲破一切束缚的力量,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他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士道?!你干什么!回来!”殿町惊骇欲绝,伸手却只抓到空气。

士道用尽全身力气,无视了殿町撕心裂肺的呼喊和周围人惊恐的目光,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扇隔绝生死的合金大门!目标只有一个——回到地面,冲向那个约定的地方,确认琴里的生死!

“开门!让我出去!我妹妹!我妹妹还在外面啊——!”他嘶吼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急切和剧痛而扭曲变形,带着哭腔。拳头不顾一切地、如同擂鼓般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合金门板上,发出沉闷绝望的“咚咚!咚咚咚!”声。指关节瞬间红肿破皮,渗出鲜血,但他浑然不觉。

“你疯了!外面是空间震!找死吗!快拦住他!”守卫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惊呆了,随即厉声呵斥,声音都变了调。

几只有力的手臂立刻从旁边伸过来,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士道的胳膊、肩膀和后背的校服。力量悬殊,他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徒劳地挣扎扭动,校服在拉扯中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守卫们试图将他拖离门口。

“放开我!琴里!琴里可能在那里!她需要我!”他目眦欲裂,眼中布满血丝,让他爆发出远超平时的、近乎狂暴的力量!他猛地低头,如同野兽般,狠狠一口咬在抓住他右臂的手腕上!

“啊——!”那人猝不及防,剧痛之下惨叫一声,下意识松开了手。

趁着这瞬间的空隙,士道身体猛地一旋,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惯性,肩膀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向旁边另一个死死拉扯着他左臂的人!

“砰!”一声闷响!那人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向后跌去,手上的力道顿时一松。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束缚减轻!士道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扑向门边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用透明塑料盖保护着的红色紧急按钮!他不再是用拳头,而是用整个身体,用肩膀,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狠狠撞了上去!

咔嚓!塑料盖碎裂!

嗡——!刺耳的蜂鸣警报瞬间尖锐地响起!如同死亡的号角!

轰隆隆——!厚重合金大门内部传来沉重无比的机械齿轮转动、液压解锁的声音!

“不!他打开了紧急逃生阀!快阻止他!快关门!”守卫惊恐的吼叫被淹没在刺耳的蜂鸣和人群的尖叫声中。

轰隆隆——!

沉重的合金大门,在士道撞开紧急阀门的瞬间,竟真的向内缓缓滑开了一道缝隙!一道足以容纳一人侧身通过的、通往毁灭地狱的缝隙!

外面世界的声音——狂风凄厉到极致的呼啸声、建筑物持续崩塌的恐怖轰鸣声、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锐响、还有某种空间被撕裂后产生的、令人牙酸的嗡鸣——如同毁灭的狂潮,瞬间涌入了这相对“安全”的避难所!

冰冷的、夹杂着浓重烟尘、奇异焦糊味和死亡气息的狂风,如同无数把裹挟着碎石的冰刀,狠狠灌了进来,刮得人脸生疼,几乎无法呼吸。

“快!抓住他!关门!”守卫们疯狂地扑向大门内侧的紧急制动开关和手动关闭装置。

但已经晚了。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个穿着来禅高中制服的少年,带着对妹妹不顾一切的担忧,像一道投向地狱烈焰的流星,更像一只扑向烛火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从那道狭窄的、通往毁灭的缝隙中,猛地挤了出去!

身影瞬间被门外的狂风、翻卷的浓密烟尘和无边的黑暗吞噬。

轰隆!

沉重的合金大门在他身后猛地重新合拢,隔绝了所有声音,也隔绝了所有生路。

外面,是炼狱。

士道被狂猛地灌入门缝的气流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才勉强站稳脚跟。狂风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撕扯着他的头发和校服,几乎要将他掀翻。空气灼热呛人,充斥着浓得化不开的硝烟、粉尘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后散发出的焦糊臭氧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和玻璃渣,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肺部,引发剧烈的咳嗽。

他艰难地睁开被灰尘迷住的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沉入了冰窖的最底层。

视野所及,只剩下一个巨大到令人绝望的、深不见底的半球形巨坑!坑壁光滑得如同被最精密的仪器切割过,边缘参差狰狞,裸露出地下的管道和扭曲的钢筋骨架,如同大地被剜去的心脏,空洞而死寂。坑底一片焦黑,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

以巨坑为中心,毁灭性的冲击波呈放射状向四周无情地扩散、碾压。他此刻立足的这片区域,正处于冲击波破坏的边缘地带。曾经熟悉的街道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随意揉捏过,路面如同脆弱的饼干般拱起、碎裂、扭曲。两旁的建筑更是惨不忍睹:有的被拦腰斩断,上半截不翼而飞,只留下犬牙交错的钢筋孤零零地指向污浊、翻滚着烟尘的天空;有的被巨大的力量挤压扭曲,歪斜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窗户玻璃尽碎,黑洞洞的窗口如同骷髅空洞的眼窝,凝视着这片末日;还有的彻底坍塌,化作一堆堆巨大的、冒着黑烟的钢筋混凝土废墟山丘,残垣断壁间依稀能看到扭曲变形的家具、破碎的玩具和散落的商品,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烟火气息。

火焰在废墟的缝隙间跳跃、蔓延,贪婪地舔舐着可燃物,发出噼啪的爆响,橘红色的火光在灰暗的背景下跃动,更添几分末日景象。灰烬和未燃尽的纸片被狂风卷起,在断壁残垣间打着旋儿飞舞,如同祭奠的纸钱。

这就是空间震。纯粹的、彻底的、无差别的毁灭。人类文明在绝对力量面前的脆弱,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家庭餐厅!琴里!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士道的意识上,瞬间压倒了眼前的恐怖景象带来的震撼和自身的渺小感。他顾不上肺部火辣辣的灼烧感,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朝着记忆中商业街的方向、家庭餐厅的位置,发足狂奔!

“琴里——!琴里——!你在哪里!回答我啊——!”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呼喊着,声音刚一出口就被狂风的咆哮无情地撕碎、吞没。他跌跌撞撞地绕过断裂的、如同獠牙般刺向天空的水泥块,跳过裸露的、带着危险弯钩的钢筋,手脚并用地攀爬过扭曲变形、散发着高温的金属广告牌残骸。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焦急地、绝望地扫视着每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希望能捕捉到那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哪怕只是她发带的一角,哪怕只是她书包的一个碎片……

泪水混合着汗水和灰尘,在他脸上冲刷出道道污痕。每一次跌倒,膝盖和手掌被碎石划破的刺痛,都比不上心中那份越来越沉重的恐惧。

终于,他冲到了商业街的入口。或者说,曾经是商业街入口的地方。眼前的景象,让他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记忆中那个有着明亮落地窗、飘着食物香气的温馨家庭餐厅所在的位置,连同周围的便利店、书店、甜品屋……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巨大废墟堆的、相对靠外的部分。曾经熟悉的、画着汉堡图案的彩色招牌,如今只剩下一角扭曲的金属框架,斜插在瓦砾中;那些彩色的遮阳篷,早已化作焦黑的破布,在风中无力地飘荡;明亮的落地窗?只剩下满地闪烁着危险寒光的玻璃碎渣,深深嵌入焦黑的地面和残骸里。一切都被掩埋在厚厚的、混合着混凝土粉末、家具碎片和不明焦糊物的尘土之下,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墓。

“不……不会的……琴里……”士道失魂落魄地冲到那片废墟前,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膝盖撞击碎石带来的剧痛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他像是失去了理智,徒劳地用双手疯狂地扒拉着眼前滚烫的瓦砾和碎石,不顾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划破,鲜血很快渗出,染红了灰白的尘土和碎石。“琴里!琴里!你听得到吗?!回答哥哥啊——!”绝望的呼喊带着哭腔,在死寂的废墟间徒劳地回荡,旋即被更加狂暴的风声彻底吞没,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碎石滚落的“簌簌”声,和他自己粗重、绝望的喘息。

就在这时——

一种强烈到毛骨悚然的、被某种冰冷而巨大的存在“注视”着的诡异感觉突然袭来!这感觉并非来自对琴里的担忧,而是某种更非人、更纯粹的……恶意?审视?仿佛被掠食者锁定的猎物。

他猛地抬起头,心脏在这诡异的注视感下狂跳不止。

就在这片埋葬了家庭餐厅的废墟旁,不过十几米开外,另一堆稍高些、主要由破碎的商店橱窗玻璃、扭曲的金属广告牌框架和霓虹灯管碎片堆积而成的小型废墟顶端——

一个身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狂风猛烈地撕扯着她的裙裾——那是一件奇异的、仿佛由最深邃的夜空剪裁而成的华丽裙装礼服,材质在废墟间弥漫的烟尘和远处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流转着神秘而冷冽的幽光。宽大的袖口和裙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头长及腰际、在污浊的风中狂乱飞舞的漆黑长发,如同泼洒开来的浓墨。

少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风,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片刻。

当那张脸完全呈现在士道眼中时,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彻底停止了。

那是一种超越了人类语言所能描述的极致美丽。肌肤如同最上等的白瓷,细腻无瑕,在废墟灰暗的背景下仿佛散发着微光。五官精致得如同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组合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非尘世的空灵。然而,这张足以让任何人心醉神迷的面容上,此刻却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双眼睛。

一双巨大、清澈、如同最纯净的紫水晶雕琢而成的眼眸。

可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深处,却冻结着比这空间震废墟更深邃、更刺骨的绝望。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被所有存在敌视、被无尽孤独啃噬后,彻底冰封了所有情绪,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冷与空洞。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感,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她看到了士道。

那双空洞冰冷的紫色眼眸,没有任何波动,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纯粹地映出了他渺小、狼狈、跪在废墟上、满手鲜血、满脸泪痕与绝望的身影。仿佛在看一粒尘埃,看一块路边的碎石,看一只即将被踩死的蝼蚁。

然后,她抬起了白皙纤细、与这毁灭景象格格不入的手。

没有咒语,没有光芒闪烁。空气只是在她抬手的瞬间,发出一声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嗡鸣,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扭曲、压缩、抽取!

嗡——!

一道难以形容的、仿佛由纯粹暗影与紫水晶光芒交织而成的巨大能量,凭空在她掌心前方凝聚、拉伸、塑形!光芒流转,带着毁灭性的气息和空间的哀鸣!

眨眼间,一把造型奇异、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

剑身宽阔厚重,通体流转着深邃的暗紫色光泽,仿佛由凝固的暗夜和星辰的核心熔铸而成。剑刃边缘闪烁着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切开空间的锐利寒芒。剑柄末端,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脉动的紫黑色宝石,散发出不祥而强大的能量波动,映照着少女毫无表情的脸庞。

剑尖,稳稳地、遥遥地指向了废墟之下,那个跪在家庭餐厅废墟旁、如同待宰羔羊般的人类少年——五河士道的咽喉!

无声的死亡宣告!极致的、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瞬间冻结了士道所有的动作和思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对死亡的恐惧,对眼前这非人存在的恐惧,以及对琴里可能已经……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碾碎灵魂的洪流!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巨剑上散发出的、切割空间的锐利感,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他连同周围的空间一起湮灭,不留一丝痕迹。身体僵硬冰冷,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被掠食者盯上的战栗。

逃?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那绝对的威压和剑尖锁定的死亡气息碾得粉碎。在这等存在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笑话。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纯粹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吞噬、陷入无边黑暗的深渊边缘——

无数破碎的、无法理解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强行冲入他混乱的意识!

燃烧的都市!火焰冲天,比眼前的废墟更加炽烈、更加绝望!

一双巨大的、充满悲伤的紫色眼眸!泪水滑落,带着比此刻空洞更深沉的痛苦和……一丝微弱的祈求?

还有……一把剑!一把贯穿天地、闪耀着无上威严与毁灭紫芒的巨剑!剑身上的纹路清晰可见,那脉动的紫黑色宝石近在咫尺!一个名字,一个仿佛铭刻在灵魂最深处、跨越了时空壁垒的真名,伴随着无法抗拒的冲动,如同被压抑到极点的火山熔岩,从他痉挛的喉咙里,嘶哑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认知”和绝望的呐喊,冲口而出:

“呃啊啊——!鏖……鏖杀公——!”

声音嘶哑、扭曲,带着极致的痛苦和一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宣告”,在死寂的废墟上空猛然炸开!瞬间压过了狂风的呼啸!

时间,仿佛真的在这一刻停滞了。

废墟顶端,那高举着灭世之剑的精灵少女,动作骤然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双如同冻结万载寒冰般的紫水晶眼眸,在听到那嘶哑喊声、特别是那个绝对不可能被人类知晓的真名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到了针尖大小!前所未有的、纯粹的、颠覆性的惊愕,如同投入冰封湖面的陨石,瞬间粉碎了那片极致的空洞和冰寒!那惊愕是如此巨大,甚至让她的身体都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手中的巨剑——那名为“鏖杀公”的天使——剑身上原本稳定流转的毁灭紫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混乱地波动、闪烁起来!剑身周围扭曲的空间发出低沉的、仿佛在惊疑不定地嗡鸣,能量变得极其不稳定!剑柄末端那巨大的紫黑色宝石,脉动的频率也骤然加快,光芒明灭不定!

少女绝美的脸上,那亘古不变的冰冷面具,第一次清晰地、彻底地碎裂了。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张开,第一次清晰地发出了一个短促而惊骇的、带着难以置信意味的音节:

“……欸?”

只有那双巨大的紫色眼眸,死死地、难以置信地、带着仿佛整个世界观被瞬间击碎、颠覆的震撼与茫然,牢牢地锁定着下方——那个跪在废墟旁、满身狼狈尘土、双手染血、脸上交织着泪痕、绝望和剧烈痛苦、却一口道破了她天使真名的人类少年。

狂风卷起烟尘和灰烬,在两人之间呼啸而过,形成一道模糊的帷幕。

毁灭的巨剑,“鏖杀公”,依旧悬停在士道的咽喉之前,咫尺之遥。紫黑色的光芒紊乱地闪烁着,如同少女此刻混乱的心绪。那冰冷的、纯粹的杀意并未完全消散,却被一层名为“惊骇”、“未知”和巨大“困惑”的滔天巨浪暂时彻底冲垮、淹没。

死寂,在废墟之上蔓延。只剩下剑身因能量不稳而发出的低沉嗡鸣,少年因窒息般恐惧而发出的粗重、痛苦的喘息,以及……那无声的、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震撼,在空气中无声地激荡。那句被喊出的真名,如同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一个巨大的问号,重重地砸在了这片毁灭之地,也砸在了精灵少女从未被如此撼动过的心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