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阿甲并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他也不是那么好命。养他那时候哪有医疗条件先进的医院,都是听天由命,安稳的落在乡卫生院的产房里就不错了。
阿甲出生时候天气正在由暖变冷,产房里面只有一张木板搭成的床,竹子编的热水瓶,熏黑的钨丝灯泡,像高压锅似的消毒锅,还有一张长条桌和一个快要灭火的炉子。裸露的砖墙墙面上还钉着一些有关于计划生育的宣传标语和画报。很多年以后阿甲听外婆说,生他那晚阿甲母亲肚子痛的受不住,母亲的单位也和乡卫生院一墙之隔,她佝偻着身体,从乡政府大楼,忍着疼一步一步挪到病床上,没有电话的年代,大夫就托人去叫外婆。几个护士急急忙忙的从院里的树上拽下几根树枝,抬着一匣子火炭,赶紧把火炉生着。
等着母亲苏醒过来,护士才将阿甲和母亲转移到病房里。母亲脸色苍白,阿甲哭声震天。那天医院生了7个,就他一个男娃。
家庭贫穷,生出来的孩子也会受罪。甚至接生的助产大夫和护士也没好态度。朴树曾直言:‘我觉得人生特苦,我可以承受这些苦并学到东西,但我不忍心让孩子这样’。也确实是这样。羊生更多的羊,狼的群体才会壮大。
外婆到来的时候阿甲已经被剪断脐带晾在一旁,护士用纱布盖着他。外公站在瓦房外不敢进来看。他害怕生出来是个丫头。直到外婆开始叫他,他才进来。“老汉,你看,胖嘟嘟的,带把把着呢。”外婆对着外公说。外公用他枯柳般的手第一次触摸阿甲的时候,56岁的他显的有点拘谨,显得有点无措。他嘴里念着祈祷的话,怀里紧紧的抱着阿甲。根本就没考虑他那麻布粗衣硌疼阿甲。那时候外婆照顾着母亲,而阿甲在外公怀里,被抱了一晚上。
第三天,阿甲才穿了人生当中第一件衣服。那是外婆把病房里不用的棉纱布带回家,洗干净,一层一层的缝起来做成的一件小衣服。第七天,外公抱着阿甲回到了外公的家。自那时起,阿甲就在这个家里被外公外婆操养至今。
七八十年代,外公搞一点小生意,穿梭于青海,XZ,甘肃,宁夏,四川。这一来二去的也有点经济基础,但也勉强裹腹。阿甲出生后外公直接放弃了远走的生意,安心在家做起了专职保育员。和外婆一点一滴的抚养阿甲。
阿甲脾气大,性格急。进奶量大,次数频繁,外公只要闲了,就一天到晚的给他找牛奶,找酥油,找青稞面,找山羊奶。他们尽可能把好的东西给阿甲准备着,储存着,付出着。用奶奶的话说,老村里的奶牛,山羊,都被阿甲吸的干干的了。
白天,外公把阿甲如架鹰一般架在右胳膊上,带着阿甲晒太阳,逛老村,玩土,玩沙子,听八卦,有时候也会蹬着他那个随时会断链条的二八大杠带着阿甲去看黄河,去看隔岸相望的QH省,去看漫山遍野的金露梅。阿甲那时候小,哪里知道外公所指的那个地方叫QH省,光是个嘟着厚墩墩的嘴拿唾沫星子吹泡泡。阿甲也不安份,调皮的,胖嘟嘟的小手拽着车把,前后使劲晃,晃得老二八咣当咣当作响。他外公兴致盎然,还给阿甲讲:那是山,那是石头,那是水,那是车子,民和县委的吉普车。
晚上,他外公穿着都洗了好几回,脱了颜色,皱皱巴巴的,漏着棉花的军大衣裹着阿甲,像烤红薯一样把阿甲揣在怀里,去看公社里放的露天电影。看《红星照我去战斗》《高山下的花环》《红高粱》时,他外公还跟着其他老人一起飙国粹。传到外婆耳朵里,外婆骂他不知羞。他外公抬起手,做着打人的模样,给外婆来一句:咋,屁话咋这么多,扇球一拐子是。外婆也嘴不饶人,犟着犟着天亮了。那时候阿甲倒像是个猫,窝在外公怀里,吮着手指头,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在那斗嘴。
两人把照顾阿甲的工作五五分,前半夜,外公搂着阿甲睡觉,外婆负责热奶,换尿垫。后半夜外婆搂着阿甲睡觉,外公负责热奶,换尿垫。外公搂着阿甲的时候喜欢把阿甲放在他的胸膛上,阿甲一哭,外公就拍他。外婆搂着阿甲的时候喜欢把阿甲顺长担在她的腿上,阿甲一哭,外婆就抖腿。谁负责值班,谁就眯着眼睛坐着,摇过来摇过去的,还得看着煤油炉子不能灭。特搞笑。
偶尔,舅舅文华从临夏回来,看到俩老人把阿甲宠成这样,气的呼呼呼的,也不敢把阿甲怎么样。倒是疼爱一天比一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