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涧口阴风**
踏入黑风涧入口的瞬间，林夜感觉自己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冰冷粘稠的水幕。
外界尚存的微弱天光被彻底隔绝。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并非纯粹的无光，而是一种掺杂着灰绿、深褐、甚至隐约带着一丝血色的混沌。空气骤然变得湿冷、沉重，带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那是植物在常年不见天日的潮湿中缓慢腐烂，混合着泥土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燃烧却又更加阴冷的味道。
瘴气！
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浓烈！
林夜立刻屏住呼吸，但那股阴冷的气息仿佛无孔不入，顺着皮肤毛孔丝丝缕缕地往里钻。他迅速从怀中掏出那捆晒干的艾草，用火折子费力地点燃（仅剩的左手操作起来异常笨拙）。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散发出浓烈、辛辣的烟气，暂时驱散了身周小范围的黑暗和部分湿寒感。他又抓出一些雄黄粉，仔细地撒在自己破旧的布鞋周围和裤脚上，形成一道简陋的防线，防止蛇虫鼠蚁的靠近。
做完这些简单的防护，他才稍稍定下心神，将点燃的艾草束像火把一样举在身前。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周围几步的范围，却更衬得远处的黑暗深邃如渊。
脚下是湿滑的、覆盖着厚厚一层黏腻腐殖质的泥土，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噗叽噗叽”令人牙酸的声音。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滑倒。裸露的岩石上布满滑腻的青苔和不知名的暗色苔藓，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空气是凝滞的，却又仿佛在无声地流动。那种湿冷阴寒的风，并非从某个方向吹来，而是如同活物般，在嶙峋的石壁间、在茂密的、形态扭曲的灌木丛中无声地穿梭、盘旋。它拂过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仿佛能冻结血液。风中夹杂着那些细微的呜咽和低语声，此刻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诡异。它们时而在左，时而在右，有时像女人压抑的哭泣，有时又像野兽垂死的哀鸣，有时又变成意义不明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呓语，不断撩拨着紧绷的神经。
“呜……呜呜……”
“嗬……嗬嗬……”
“还……给我……”
林夜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一半是紧张，一半是这无处不在的阴寒侵袭。他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地行走在寒冬腊月的冰窟里，骨髓深处都透出寒意。右臂的骨裂处在这种阴冷潮湿的环境中，疼痛感变得格外尖锐，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反复刺扎。他只能咬紧牙关，用强大的意志力去对抗身体的不适。
【灵觉】被他提升到极致。这种新生的感知力如同黑暗中延伸出去的、无形的脆弱触须。它穿透浓重的黑暗和瘴气，努力捕捉着周围环境的“势”与“气”。
反馈回来的信息混乱而危险。
他能“感觉”到脚下泥土中盘踞的、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根系脉络；能“感觉”到石壁缝隙中缓缓渗出的、饱含阴煞之气的冰冷水珠；能“感觉”到那些扭曲灌木丛中潜伏着的、带着微弱敌意的小型毒虫。更让他心悸的是，在灵觉感知的边缘，那些浓雾翻滚的深处，似乎存在着一些更加庞大、更加阴冷的“空洞”！那些“空洞”没有实体，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和怨毒，如同黑暗中的漩涡，缓缓移动着。
阴魂！
系统提示中的低阶阴魂！它们就在附近游荡！
林夜的心跳如擂鼓，握着艾草火把的手心全是冷汗。火光摇曳，将他微微颤抖的影子投射在嶙峋的石壁上，扭曲变形，如同鬼魅。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悬赏令上关于阴魄草的描述：“喜阴寒，多生于背阴潮湿、煞气淤积之地，叶脉呈灰白色，触手冰凉。”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避开脚下过于湿滑或明显有虫蚁聚集的区域，一边将灵觉如同探针般，重点扫向那些背阴的、石壁凹陷的角落、水流汇聚的小洼地边缘、以及腐朽树根盘踞的阴湿处。
黑暗和浓雾严重限制了视野和灵觉的范围。他必须走得很慢，几乎是一寸寸地搜索。艾草燃烧的辛辣气味和雄黄粉的气息形成一道脆弱的屏障，暂时隔绝了小型毒虫的侵扰，但对于那无处不在的阴寒和瘴气，效果微乎其微。那股湿冷腐朽的气息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让他感觉头脑有些昏沉，四肢也渐渐变得沉重、僵硬。他不得不隔一会儿就用力咬一下自己的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和压抑的黑暗中流逝得异常缓慢。不知走了多久，深入了多深。艾草火把已经烧掉了一半，光线变得更加微弱。就在林夜精神高度紧张、身体疲惫不堪、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方向时——
他左手边的灵觉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阴寒波动！
那波动不同于阴魂的冰冷怨毒，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内敛的阴寒之气，如同在污浊泥沼中发现了一小块晶莹的寒冰！
林夜猛地停下脚步，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艾草火把向左手边探去。
火光艰难地撕开浓雾。
前方是一处巨大的、向内凹陷的岩石裂缝底部，背光，终年不见天日。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湿滑的墨绿色苔藓。就在那苔藓的边缘，紧贴着冰冷的岩壁根部，生长着一小片奇特的植物！
它们只有巴掌高，形态纤细柔弱。茎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近乎透明。叶片细长如柳，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颜色是比茎干稍深一些的灰败之色，但叶片中央的主脉却异常清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流淌着微弱荧光的银灰色！一股精纯的阴寒气息正从这些植物身上散发出来，让周围浓重的瘴气都似乎被排斥开一小圈。
阴魄草！
找到了！而且不止一株！林夜粗略一扫，至少有七八株！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身体的疲惫和阴寒带来的不适。他强忍着激动，正要上前采摘——
异变陡生！
“咻——！”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他头顶正上方响起！
林夜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死亡危机感如同冰水从头浇下！他甚至来不及抬头，刚刚因为发现阴魄草而略微放松的灵觉，疯狂示警！
一道模糊的、半透明的灰色影子，如同从浓雾中凝聚的恶鬼，速度快如闪电，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阴寒腥风，直扑他的天灵盖！那影子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个不断旋转、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漩涡，代替了眼睛的位置，死死锁定了他！一张裂开到耳根、布满虚幻利齿的大口张开，发出无声的咆哮，贪婪地吸摄着林夜身上那微弱却鲜活的生命阳气！
阴魂！而且是主动攻击性极强的凶魂！
太快了！太近了！
林夜的身体因为疲惫和阴寒侵蚀，反应慢了半拍！他脑中一片空白，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阴魂利爪带来的、冻结灵魂的寒意已经触及了他的发梢！
躲不开！绝对躲不开！
艾草和雄黄粉对这种凶戾的阴魂毫无作用！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都几乎要被冻结的瞬间！
林夜胸前的衣襟内，那方紧贴着他心口的残破棋盘，骤然爆发出一股微弱却无比霸道的吸力！并非吸摄实物，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本源！
林夜只觉自己所有的恐惧、绝望、求生的本能，以及刚刚因为发现阴魄草而产生的那一丝狂喜，所有的激烈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被那棋盘瞬间抽走！注入到那颗沉寂的、布满裂痕的黑子之中！
嗡……
一声只有林夜灵魂能感知到的、仿佛来自远古星空的低沉嗡鸣，自棋盘内部震荡开来。
与此同时。
林夜那因为极度恐惧和透支而一片混乱的脑海中，仿佛被强行塞入了一幅画面：
不是眼前的阴魂，不是黑风涧的黑暗。
而是——一片浩瀚无垠、冰冷死寂的宇宙虚空！一颗巨大无比、布满蛛网般恐怖裂痕、仿佛随时会崩碎的漆黑星辰（棋子），在虚空中极其微小、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向着某个特定的、代表着“下方”的方位，极其艰难地、移动了……一丝丝！微小的幅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现实世界。
那扑到林夜头顶、利爪几乎触及他头皮的凶戾阴魂，动作骤然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停滞！
它那由纯粹阴煞之气构成的虚幻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源自宇宙尺度的恐怖引力场瞬间捕获！它扑击的方向，诡异地、完全违背物理规律地发生了偏转！
就像一颗射向目标的子弹，在最后一厘米处，被一只神灵的手，轻轻拨动了它的弹道！
阴魂带着凄厉不甘的尖啸，擦着林夜的头皮，以一种近乎垂直的角度，猛地一头扎进了林夜脚下那片湿滑黏腻的、覆盖着厚厚墨绿色苔藓的腐殖质泥土中！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
阴魂的虚影如同水滴入滚油，瞬间没入泥土，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小片剧烈翻腾、冒着丝丝黑气的泥土，以及原地残留的、刺骨的阴寒。
林夜僵立在原地，保持着举火把的姿势，浑身冰冷，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膛，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脚下那片还在冒着黑气、剧烈蠕动的泥土，又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完好无损。
刚才……发生了什么？
又是……那颗棋子？它……向下移动了一丝？
然后……这凶戾的阴魂，就……一头扎进了地里？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混合着对刚才那诡异一幕的茫然和震撼，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比昨夜毒针偏转更加直观！更加震撼！这“执棋落子，拨弄命运”的能力，竟恐怖如斯！竟能如此直接地作用于灵体？！
然而，巨大的代价也随之而来。
刚才被棋盘强行抽走的那股激烈情绪洪流，仿佛带走了他大半的精气神。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棋盘里，那颗残破的黑子，似乎……又黯淡了一丝？表面的裂痕，仿佛又加深了极其细微的一缕？
【警告：本源棋子（黑）灵性加速流失！请宿主立即停止无意义消耗！尽快寻找修复材料！】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丧钟，敲在林夜的心头。
他猛地一个激灵，强行压下身体的虚脱和精神的疲惫。此地绝非久留之地！刚才的动静，还有阴魂消散时残留的阴气波动，很可能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他不再犹豫，强撑着身体，踉跄着扑到那片阴魄草前。顾不上仔细分辨，用左手飞快地、连根带土地将那七八株散发着阴寒气息的灰白小草全部挖出！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昏沉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丝。
他迅速用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油布将阴魄草仔细包裹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紧挨着那方冰冷的棋盘。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转身，甚至不敢去看那片还在蠕动的泥土，也顾不上熄灭那已经快烧到手的艾草火把（反正快灭了），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更加沉重疼痛的右臂，踉踉跄跄地朝着来时的方向，一头扎进浓重的黑暗与瘴气之中！
必须立刻离开！
他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来时小心翼翼，归途却是亡命奔逃。身体的疲惫、精神的透支、右臂的剧痛，以及灵魂深处传来的、因为黑子灵性流失而产生的某种空洞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最后的体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都差点被湿滑的苔藓或裸露的树根绊倒。
黑暗中，那些呜咽和低语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靠近，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浓雾深处窥视着他这个仓皇逃窜的猎物。灵觉疲惫不堪，反馈回来的信息模糊而混乱，充满了各种阴冷的“空洞”感，让他根本无法分辨哪些是真实的威胁，哪些只是环境带来的错觉。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感觉像是几个时辰，又仿佛只有短短一瞬。直到前方浓重的黑暗中，隐约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黑风涧内部截然不同的、属于外界夜晚的灰白光亮！
涧口！快到了！
林夜精神猛地一振，求生的欲望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朝着那光亮冲去！
终于，他一步踏出！
仿佛再次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冰冷粘稠的水幕。
外界清冷的夜风夹杂着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依旧有些凉意，却比黑风涧内那腐朽阴寒的气息好了千百倍！头顶是稀疏的星光和半轮残月，将山林的轮廓勾勒出来。
林夜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这“新鲜”的空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混着泥土和草屑，狼狈不堪。右臂的疼痛因为剧烈的奔跑而加剧，如同被烈火灼烧。更让他难受的是灵魂深处传来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疲惫，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半。
他挣扎着回头望去。
身后，黑风涧的入口如同一个巨大的、择人而噬的黑暗巨口，浓重的灰绿色瘴气在其中翻滚涌动，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那里面传出的呜咽风声，此刻听起来更加遥远，却也更显阴森。
出来了！
林夜瘫软在地上，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感让他几乎虚脱。他颤抖着手，探入怀中，摸到了那包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阴魄草。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真实感。
淬骨丹！灵石！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多喘几口气，一个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的声音，突兀地从侧前方的阴影中响起：
“啧啧啧，这不是我们宗门的‘希望之星’林夜师弟吗？这么晚了，一个人从黑风涧这种鬼地方爬出来……收获不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