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泛着青灰。
为掩人耳目,宋昭亲自端着熬好的米汤走向柴房。
推开门却未见人影,床榻上被血濡湿的茅草也已清理干净。
昨夜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宋昭皱了皱眉,仔细回想着昨天那人的容貌。
他生得极为俊朗,眉下双眸深邃而明亮。
那张薄唇,颜色微微泛白,嘴角因忍痛而微微抿起,透着一股倔强。一头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随意地搭在额头,却意外地为他俊朗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慵懒与随性。
这般独特的气质交融,着实令人过目难忘。
昨日他在雪上跌倒时,她却瞧见了他的令牌。那是一枚断裂的银质令牌,上面刻着的“昀”字被利器劈成两半。
她走到院门口,昨夜被踩乱的新雪已然平整。
心思缜密,又有武功在身。
真是个麻烦。
她拧了拧眉,为昨晚自己那一时的怜悯懊悔。
“公主怎么起的这般早?”
转身,是平日一直陪伴她的青禾。
青禾总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裙,袖口洗得发毛,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她生得不算顶明艳,眉眼是温顺的杏形,眼尾微微下垂,瞧着总带点怯生生的暖意。
“瞧见点有意思的事情,透透气罢了。”
她呵出的白雾在窗纸上凝成水珠,顺着琉璃瓦的弧度,将远处琉璃宫顶的雪色晕染成模糊的银白。
大约过了半日光景,还是毫无动静。
暮色渐浓,残阳如血,宋昭望了眼外面的天色。
他应当不会再回来了。
宋昭回到屋内,和衣而卧,白日的疑虑让她很快陷入浅眠。
更深露重,窗棂被夜风吹得轻晃,带进来些微梅花香。
她睡得浅,恍惚间听见外间传来极轻的布料摩擦声,像是有人正踮脚走过青砖地。
她猛地睁开眼,屏着气往门口看。门闩是虚掩的——白日里侍女打扫时忘了扣紧。
此刻那扇木门正被人从外往里推,一道颀长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宋昭的手攥紧了锦被,指节泛白。这是宫中,防卫素来严密,怎会有人闯进来?
她摸向床头的铜簪,借着窗缝漏进来的月光,她看清对方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肩上还落着几片湿漉漉的秋叶。
瞅准时机,她快速翻身下床,一刀扎向了黑人的脖梗,不料却被他反手擒住,动弹不得。
“别出声。”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急促的喘息,“不想被发现就闭嘴。”
是陆昀。
话音未落,院外隐隐传来青禾的声音:“公主,你醒了吗?”
他迅速往床底瞥了眼,又看了看衣架上挂着的女子衣裙,显然是在找藏身之处。
她没作声,只是缓缓往床里挪了挪,用被子掩住半张脸,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男人飞快掀起床幔一角,竟钻到了床尾的脚踏后面,身形蜷缩着,正好被垂落的幔布挡住。
宋昭定了定神,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许是风刮的吧,我没听见。天凉了,替我把窗再关紧些。”
青禾应着声推门进来,借着烛火扫了圈房间,没发现异样,只掩好窗便退了出去。
房内重归寂静。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墙外的动静渐渐消失。脚踏后传来窸窣声,他站起身,对着床榻深深作揖:“公主又救了我一命。”
宋昭挑了挑眉,没说话。
他摸出一袋银子放在桌上:“权当谢礼。”
陆昀转身想走,却又停住,从怀中摸出块温热的玉佩放在床头:“这是信物,若公主日后有难,可持此玉佩去禁军营寻我。”
“日后?”宋昭笑了下,“我现在倒是有一事想要麻烦你。”
他倏地顿了下:“请讲。”
宋昭没有立即回答他,反而先站起身来,走到那袋碎银前。
掂了掂,分量不少。
陆昀盯着她,月光衬得她肤色愈发清透,像块浸在寒潭里的玉。
眉峰纤细却不柔弱,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墨色,看雪时总像蒙着层薄雾,辨不清情绪。唇瓣天生带点淡粉,鬓边碎发被风拂到颊边,露出耳后一小片瓷白的肌肤,身量清瘦却不嶙峋。
她的声音很轻灵,倒比廊下的雪更添几分冷意。
“能否帮我打听打听,一位叫简文昌的太医?”
他神色动了动,没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如来时一般轻巧地翻窗而出,只留下窗台上一片被衣角扫落的梅花瓣。
宋昭握着那块尚有余温的玉佩,听着墙外渐远的脚步声,心跳才慢慢平复,只是指尖的凉意里,竟掺了丝莫名的暖意。
虽说这蘅霜苑无人管理,禁军营又能在皇城中来去自如,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内院,倒真是有些本事。
她还小瞧他了。
陆昀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窗棂还在微微晃动,带着梅花香的风卷着寒意扑进来,宋昭却没有关窗的意思。
她指尖捏着那枚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纹路深处似乎还藏着极小的“昀”字——与那枚断裂令牌上的字如出一辙。
简文昌……这个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
“公主?”青禾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带着点迟疑,“方才好像听见窗响……”
宋昭迅速将玉佩塞进枕下,翻身躺好,声音懒怠了几分:“许是野猫吧。这宫里的猫,比人还自在。”
“公主要是冷,我再去添床被子?”
“不必了。”宋昭别过脸,看向窗外,“你下去吧,我想再歇会儿。”
青禾退出去后,房内又静了。宋昭却再睡不着,指尖在枕下摸到玉佩的棱角。
忽然想起陆昀方才的眼神——他盯着她看时,眼底除了警惕,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像是在辨认什么。
禁军营……那是直接听命于陛下的亲军,陆昀能在那里立足,又带着令牌,他与十一年前的案子,会不会也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