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抢救

怀安小镇的“济生诊所”后院,一间特意收拾出来的僻静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浓重气味。杨子躺在铺着洁净白布的单人床上,像一片被狂风暴雨蹂躏后奄奄一息的叶子。窗外,暮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刘安生眉头紧锁,俯身仔细检查着杨子高高隆起的腹部。他的手指修长稳定,轻轻按压,感受着胎儿的动静,然而指尖传来的反馈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沉——宫缩微弱无力,间隔混乱,胎儿的位置异常,胎心音更是时断时续,像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更致命的是,杨子自身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脉搏细弱游丝,高烧不退,伤口感染引发的脓毒血症正在疯狂吞噬她最后一点生命力。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偶尔睁开眼,那曾经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此刻也蒙上了一层灰翳,只剩下无意识的痛苦低吟。

“不能再拖了!”刘安生猛地直起身,声音因焦虑而沙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他转向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父亲刘秉璋和诊所里唯一的助手——勤快肯干的佣人阿福嫂。阿福嫂吓得脸色惨白,端着消毒铜盆的手抖个不停,盆里的热水晃荡着溅出来。

“阿福嫂,火!把酒精灯都点上!快!”刘安生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爹,您帮我稳住她!”时间就是生命,简陋的诊所就是战场。没有无影灯,几盏酒精灯跳跃的火焰被调整到最佳角度,勉强将手术区域照亮;没有专业的麻醉师和药物,只有一小瓶珍贵的乙醚和一块干净的纱布;手术器械在沸水中翻滚消毒,闪烁着寒光。刘安生用最快的速度刷手,戴上消毒手套,动作麻利精准,每一个细节都在无数次的演练中刻进了骨子里。当冰冷的手术刀贴上杨子滚烫紧绷的腹部皮肤时,昏迷中的她似乎感应到了巨大的威胁,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压住!”刘秉璋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按住杨子的肩膀。阿福嫂也扑上来,死死按住她乱蹬的双腿。刘安生屏住呼吸,手腕沉稳如山岳。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肤、脂肪、筋膜……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暗红色的组织暴露出来,羊膜囊被小心翼翼地刺破,温热的羊水涌出。他的手探入宫腔,摸索着,极其轻柔却又无比迅速地调整胎儿的位置。终于,他托住了一个温热、湿滑的小小身体——一个浑身沾满胎脂和血污的女婴!时间仿佛凝固了。刘安生迅速清理婴儿口鼻中的粘液,在她脚心用力一拍——

“哇——!”一声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啼哭,骤然撕裂了诊所里令人窒息的紧张空气!这声音如同天籁,让刘秉璋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松弛下来,眼中涌出浑浊的泪水。阿福嫂更是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然而,喜悦仅仅维持了一瞬。刘安生将婴儿交给父亲,目光立刻回到手术台上。杨子的生命体征正在急剧恶化!出血汹涌,血压骤降,脉搏几乎消失。他额头的汗水汇成小溪流淌下来,模糊了视线也顾不上擦。止血钳在他手中飞舞,寻找着每一个出血点;强心针再次注入她几乎枯竭的血管;纱布一块块被鲜血浸透……这是一场与死神争夺分秒的惨烈拉锯战。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当刘安生终于缝合完最后一针,用颤抖的手剪断缝线时,他几乎虚脱。他瘫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杨子微弱却重新出现的呼吸起伏,看着父亲怀中那个皱巴巴、像小猫一样啼哭的小生命,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狂喜淹没了他。疲惫的身体深处,一股暖流悄然涌起——他救下了她们,两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