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颗草的重量

当那道威严的古老声音宣布第二试的结果时，整个虚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们，此刻都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所有的骄傲和底蕴，在苏云瑶那“解构重生”的方案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林子轩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他不服！他绝不相信，自己苦修近二十载的道法感悟，会输给一个来自废土的野丫头！

“见真”比的是天赋异禀，“解道”比的是思路清奇。这最后一试，比的才是真正的核心——道心！

一个在泥潭里挣扎求生的蝼蚁，能有什么坚定的道心？

“第三试，‘织法’。”

那古老的声音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去消化耻辱，最终的考核，已然降临。

“取尔等面前的‘元初道丝’，以自身意志为火，以道心为魂，编织出最能代表尔等‘道’的法则具象。”

“此试，无关强弱，无关高下，只问本心。现在，开始！”

随着话音落下，一团团拳头大小的、散发着混沌气息的光丝，出现在每位候选者的面前。这便是“元-初道丝”，是构成万千法则的最原始材料。

林子轩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他第一个上前，一把抓过那团道丝，英俊的脸上充满了孤傲与狂热。

“我林子轩之道，乃是焚尽八荒、唯我独尊的霸者之道！是光！是火！是所有黑暗与孱弱的终结者！”

他高声宣告，双手之上燃起刺目的金色火焰，那是由他精纯无比的灵力与神魂凝聚而成的“道心之火”。他将元初道丝投入火焰之中，以一种极其华丽炫目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开始飞快地编织。

他像是一位激情澎湃的艺术家，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与表现欲。

很快，一团人头大小的、熊熊燃烧的“法则烈焰”，便在他的手中成型！

那团烈焰，金中透紫，光芒四射，散发着恐怖的高温和一股“挡我者死”的霸道气息。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就仿佛一轮小太阳，让周围的星辰都为之黯淡。

“好！好一个‘霸道真炎’！”

“林师兄威武！此等道心，何人能及！”

那些世家子弟们，仿佛瞬间忘了刚才的耻辱，立刻爆发出由衷的喝彩。在他们看来，这才是强者该有的道！华丽、强大、不容置疑！

林子轩听着耳边的赞美，脸上重新浮现出自信的笑容。他挑衅地看了一眼苏云瑶，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到了吗？废物，这，才是你应该仰望的境界！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苏云瑶身上。

他们都想看看，这个创造了奇迹的怪物，她的“道”，又该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然而，苏云瑶却只是静静地站着，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任由思绪飘回了那个生她养她的残阳城。

她想起了为了半个饼子就能打破头的拾荒者，想起了“坏色”之下人们那绝望而麻木的脸，想起了自己在废墟中刨食的日日夜夜，想起了李婆婆递过来的那半个救命的黑麦饼……

她的道是什么？

是像林子轩那样，焚尽八荒，唯我独尊吗？

不。

她从未想过要去征服什么，要去碾压谁。她所做的一切，最初，只是为了活着。

不被饿死，不被欺负死，不被那该死的世界同化成一具行尸走肉。

在最深的黑暗里，在最沉的绝望中，守住心中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想要“活下去”的执念。

就像……

就像残阳城墙角石缝里，那些被无数人踩过，被烈日暴晒，被寒风侵袭，却依然能在第二年春天，倔强地钻出来，迎着扭曲的“坏色”天空，吐露出一抹新绿的……

野草。

苏云瑶睁开了眼睛，眸光清澈，再无一丝一毫的迷惘。

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团“元初道丝”。没有华丽的道心之火，没有炫目的手法。她只是用最朴素、最直接的方式，将自己的意志，将自己对“生命”最深刻的理解，缓缓地、一丝不苟地，织了进去。

片刻之后，她的作品，完成了。

没有光，没有热，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

在她的掌心之上，静静地悬浮着的，只是一根……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翠绿色的小草。

草叶鲜嫩，仿佛能掐出水来，叶尖上，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仿佛凝聚了晨曦所有光辉的……露珠。

……

全场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轰然爆发的、肆无忌惮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我看到了什么？一根草？她竟然织出了一根草？！”

“疯了！这女人绝对是疯了！我还以为她能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结果就这？”

“这是道心？这叫‘懦弱’！叫‘不思进取’！简直把我们织道者的脸都丢尽了！”

林子轩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指着那根小草，仿佛在看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这就是你的道？像野草一样任人践踏，在泥地里苟延残喘？真是……太符合你废土贱民的身份了！”

苏云瑶没有理会这些刺耳的噪音。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掌中的小草，眼神温柔，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

就在此时，那道古老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

“呈法。”

林子轩傲然上前，将他的“霸道真炎”置于虚空中央。

苏云瑶也上前，将她的“道心之草”放在了烈焰的旁边。

一者如日，一者如芥。

对比鲜明，高下立判。

“入道域，验本心。——威压！”

古老的声音，吐出最后两个字。

刹那间，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整个宇宙都坍缩成一点的、至高无上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这不是灵压，不是神念，而是来自“天道之网”本身，对所有“异种”法则的、最无情的“排斥”与“碾压”！

首当其冲的，便是林子轩那团不可一世的“霸道真炎”！

在那股威压降临的瞬间，金紫色的烈焰，疯狂地跳动、挣扎，爆发出比刚才还要强盛百倍的光芒，仿佛是在向天地发出不甘的咆哮！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仅仅僵持了不到万分之一刹那的时间。

噗。

一声轻响，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

那轮不可一世的“小太阳”，那团承载了林子轩所有骄傲与霸道的法则烈焰，就那么……熄灭了。

没有一丝烟，没有一点灰，就那么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所有世家子弟的喝彩声，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戛然而止。林子轩那自信的笑容，也彻底凝固在了脸上，化作了滑稽的、不敢置信的石膏。

紧接着，那股足以压塌星辰的恐怖威压，落在了那根纤细、柔弱的小草之上。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它会瞬间被碾成齑粉，化为虚无。

威压降临！

小草的叶片，瞬间被压得弯了下来，翠绿的草茎，弯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折断！

但是——

它没有！

它只是弯着，用它那看似不堪一击的、柔韧的“身躯”，承受住了那股足以让烈焰都瞬间湮灭的恐怖重压！

威压，在不断增强！

小草，也在不断弯曲。

它的叶尖，几乎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根部。那滴晶莹的露珠，在剧烈的颤抖中，依旧顽强地没有滴落。

它在反抗吗？

不，它没有。

它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顺应，去承受，去化解。它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维持自身的“存在”之上。

终于，那股威压，攀升到了顶点。

然后，缓缓散去。

当所有的压力都消失时，那根被压弯到了极致的小草，微微一颤，然后，缓缓地、坚定地、重新挺直了腰杆。

依旧是那么翠绿，依旧是那么平凡。

叶尖的那滴露珠，轻轻晃动了一下，折射出了一整个、完好无损的、璀璨的星辰世界。

整个虚空，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脸上，都只剩下了一种表情——呆滞。

许久，许久。

那道古老的声音，才带着前所未有的、深沉的感慨，缓缓响起，为这场考核，做出了最终的判词。

“烈焰，为霸者之道。其性酷烈，其势张扬。看似无物不焚，实则其根基，在于‘消耗’与‘毁灭’。故，其愈是燃烧，便愈是接近终结。在至高的‘存在’法则面前，一切霸道，皆为虚妄。”

“野草，为生存之道。其性至韧，其形至柔。看似卑微弱小，实则其根基，在于‘存在’与‘生命’本身。它不与万物争锋，故而万物难伤其本。它顺应天地，故而天地难灭其根。”

“狂风可使烈焰更盛，亦可使其熄。暴雨可使烈焰暂避，亦可使其亡。唯有野草，风雨过后，依旧是那抹翠绿。”

“这，非是懦弱之道，而是‘生生不息’之大道！”

威严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温度，充满了无尽的赞赏。

“苏云瑶，道心归凡，其意至坚，其法通玄，已触及‘生命’之本源。评为……超品！”

最后，是最终的宣判，如同天宪，一锤定音！

“天枢院丁等六百七十二期选拔，考核结束！”

“候选者，苏云瑶，三试全优，成绩超品，综合评定为……本期魁首！”

“特授予‘天枢院总部’——‘中央神阁’进修资格，即刻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