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中午小鸳如约亲自做了开花白菜——这是个隆重奢糜的菜,最后众人却在一向廉洁的包公庙的香客房里吃上了这道菜——小鸳又着意按着兆凌素日的喜好,做了其它十个菜配着,维田和张老及他的徒儿等加上车把式小志凑了一大桌子人,大家吃罢了午饭,阿凌兴致不减,他觉得自己老是愁眉不展,弄得自己身边亲友也日日为他悬心。那一片愁云惨雾,于事无补!阿凌想着,惜花哥要我开心,我也不能负了他!还是想开点!不管不顾,活得潇洒率意,也是一世!哪怕只有弹指一霎,也算值!
这般想着,饭后,兆凌便带了鸳儿去那佛渡桥边赏花。四月天正是春夏之交,牡丹方开。他俩初来时,花期未到,谁也没留意,原来咫尺之距,那包公庙旁白龙庙前,姹紫嫣红早已开遍!牡丹是惜花最爱,如今阿凌见之伤情!阿鸳只在眸光相触的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事,道:“夫君,不是为妻说你,惜花姐夫至今没有确切的下落,你怎么就先伤心起来了?难道,你不相信他?以前,他可是天天要你相信他的!你如今信了李荫那些言语,就不信惜花哥了?我却信他,我信姐夫一定没有事。”
“没事儿。小鸳,我信你的话。我知道伤心和担心一样,都没一点儿用。可人的心绪,不是能由人自控的。阿鸳!同样是看牡丹,有人感时花溅泪,有人看花满眼泪,还有人赏花归来马蹄疾,还有人一日看遍长安花…花是一样,心境各异而已。阿鸳……”阿凌爱怜地唤了她一声,那手不禁触上她眉间,替她拨正了一片歪了的玫色花钿,只看一眼,阿凌就明白,鸳儿是无心理妆,她那眼角眉梢露出的憔悴,深藏的忧色,一瞬尽收眼中,再难遮瞒。这些,都是为了他呀!阿凌又瞧了瞧碧鸳,眼中的温柔无以复加,仿佛小鸳是一片又脆又薄的珍宝琉璃,只怕是一个稍生硬些的眼神,也能把他娘子生生的给看坏了:“娘子!我怎么想的,你都明白。我这个人,到死也不伤心!我只是遗憾!我得了你,得了姐姐姐夫,得了流光忠义维田等等好朋友,我是已经享尽了人间的福!我品了这些好滋味,一朝挥手去了,早已知足,没什么好伤心的…只是……你啊……我是真遗憾,我…心里怕的要命!阿鸳,你做的白菜牡丹,开得比我的美多了,那汤底也是绝的,一尝就是一辈子忘不了!我想人间的凡夫,有几人能像我一样,有这样的福份?阿鸳…我舍不得你…舍不得……”
“你又不曾沾酒,别说醉话!这可不好!谁要你舍下我了?哪一天你丢下我,心里装了别人,那我就真的白费了这份心。阿凌…过去的事儿不提了,眼前这些坎儿,我也陪你捱过去!那件大事儿…咱们也不要提了……”小鸳携起了他的手道:“你给正宫题的名字,虽蒙了几层红绸子,可我还是看见了。阿凌,你的字练得很好,那宫名我也喜欢。你的愿望,为妻可以答应你。我盼着有一天呢…同你一起住进去。若不住那儿也没事儿,咱们住清思殿里也成,咱们回家也成……阿凌,我是没主意的小女子,方的圆的由你摆弄,只要咱俩在一起…哪里都可以……”
他夫妻二人正在苦中作乐,张喜公公快步上前,在阿凌耳边报了一件大事:原来阿凌准备先礼后兵,派乔舜安大人为使臣,出使桑日,去与对方无仁国主淡判,索回千福公主等四十余位人质,谁知无仁人如其名,果然凶狠无情,非但不肯放人,反而将乔舜安扣在驿馆囚禁。幸亏何忠义十分英勇,百计周旋,终于救出了乔舜安。但乔大人已受重伤,忠义只好留下部下大部分精锐交给流光带领,自己轻装简从,化装平民,带着乔大人和徐总管先回了。何将军和乔大人等人在路上的行踪尚未探明,至今未回到腾龙国境,而流光则一人率兵苦打银霜宫城,至今尚未攻破,敌我互有伤亡。据我探马报,我军已损了五百多个士兵。敌军也阵亡甚多,他们折了千余人。且我军干粮已带足,防守甚严,各项供给还夠两个月之用。
“哥儿!急也急不来!目前这件事也只有这些消息。传信的吴大人没见你面就急着回去了,说是急着回去弹压劝说上回捐了斜封官,讨实际官职的人呢。哥儿……”张老慈和的望着兆凌:“不急!您说了养病,就要养病。叶大人领着一大帮大臣,帮您把朝里各项事儿都管得好好的,那斜封官的事儿料它也出不了娄子。再说了,我看呢,何、卫二位将军联手,不会出差错的。没有确切消息,不就是好消息嘛。”
阿凌闻言蹙起了眉峰,眼中含了一汪水,一霎神情落寞,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半日他轻叹了一口气,问道:“前阵子活捉了吕宏材的那位张将军,他叫什么名字?”
“老奴知晓,这位将军年龄已长,资质也不浅。他叫张骁,是书君七年跟明丞相打过伏虎国的。因为他上书多次,参过席丞相、郁高等人,先帝说他武将涉朝,心有异志,一直不停的打压他。后来他被划为廉国舅的同谋,九死一生。他后来是卫将军提拔上来的。玉版山前的队伍里就有他。”
“那…他如今……”
张老道:“他自然是跟着卫将军去了桑日,留守的是程得胜将军的副将,也就是这位张骁将军的二儿子张栖。这人是新上来的,卫流光将军说过,此人的水平只能带带新兵。”
“那…那就是说,除了6千多人外,我们不能再增兵了?可是…朝廷用了许多真金白银,临战时不可能只有六千人能用啊……”
张老把掌中拂尘一摆,拂尘拦在阿凌的胸口,右手递上了一个奏本,柔声劝道:“哥儿…这是吴大人转递的叶大人的本子,吴擎大人说了,您瞧了,就全明白了。哥儿,老奴死罪,已经瞧过这折子,叶大人知道您的性子,他写了好多,最后就一句话,咱不能再派人去了。哥儿……”
阿凌仔细看罢了老师写的奏章,上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句话,万万不可再增兵深入敌国!阿凌的思绪已乱,他却极力克制,将奏本好好交还在张老手中,说道:“爷爷…罢了…说好了丢给老师,那我就铁了心不管了。今儿是初三,离我生辰还差五天。咱们啊…留在庙里好好玩儿这五天,阿光…他呀…我心里头是想他,可是…我却帮不了他一点儿……张爷爷…您莫怪我语无伦次…这灵峰山中牡丹虽好,我…我心却乱透了…我看似什么都可以干,却又什么都干不了……”
“阿凌…你什么也不用干…你保着自己,稳住后方不乱,然后你就等着……”碧鸳右手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背,“这是林姐姐依卦象算出来的,阿凌,早在茶会那天人家就告诉我了。她说,你信她的话,她敬你为兄,你若不信她的话,那就把穿宫牌奉还。阿凌,林姐姐的话,你总是信的,对吧?”
兆凌又叹了一声,他已不禁的泪流满面,刚刚侧过脸去抬手擦掉泪迹,转瞬间又是泪眼迷离。阿凌举目望向稍远处,绿草娇花,尽是一片五彩缤纷的模糊。阿凌知道,他自个儿心底里是不信的。可他努力地又擦了一遍眼泪,轻轻弱弱的道:“我知道,你们全是为了我,阿光还有将士们,还有先回来忠义和乔大人,全都是为了我。什么公的、私的我都不管了,这些天…我全听你们的…你们想让我好起来,那我就好好振作…我振作了,才能等到流光,才能等到我姐回来,才能等到惜花哥…除了等…我什么也干不了……我在庙里为惜花哥抄经祈福,我天天悬着心,盼着我姐和师母回来,我数着日子,等着阿光回来,可是呢……这些有什么用…我还可以做什么呢?我可以……帮我所在乎的人,我所爱之人,做什么呢?”
小鸳本来不想劝他,知夫莫若妻!她也知道,他心事太多,劝不好的!但是只默默在他身侧站了一瞬,小鸳和阿凌眼神相触的时候,她心软了,想出了一个主意。小鸳想到,只有让他分心,才能让他好起来!她于是抬起那双丹凤妙目瞧定了夫郎,缓言劝慰道:“我有法子。阿凌,你若为我好,就随维田贤弟出去逛香花街。贤弟今儿早晨来寻你,说过今儿名角满堂静在街上的大戏园登场,你也好好去点几出戏,听到太阳下山再回来。阿凌…我昨儿着了些凉,这回不随你去。张爷爷有年岁了,您也留下来。我没个人说话,也挺闷的!但阿凌你也记着,回来的时候,替我买些紫云英蜜,要静云斋的,还要买些枇杷露,还有蔗浆,这两样,一个在银匠铺旁边的大梨树药坊,一个在往前右拐第二家的甜水铺子里。买好了,再去旁边的市集。要五两臊子肉末,一大把芹菜,回来大伙吃云吞。还要一些豆腐和盐卤汁,晚上我好给你做豆腐吃。还有一件顶重要的事情!夫君,你去甜水铺子左边有一家卖绣品的梅隐绣庄。年初我在家等你回朝的时候,闲来绣了一树梅花,并别的三四件东西一起放在那店里寄卖呢,你帮我问问店主蒋六娘,看看可卖出去了没有。这些你可记全了?”
阿凌一下明白了小鸳用意,顺着她点了点头道:“好。我都记下了!也罢,既然空想无用,那我也不想了…我这就去寻辛贤弟,我们去逛香花街,看戏,然后,给娘子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