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还是有点低了姐,今天晚上还得再烧一夜木棒,”稻香捧起布块上的小颗粒看了半天,才扭头对柳叶说道。
柳叶急忙跑去另外一个篮子边蹲下,小心的端起黑点观察了良久,“温度低了,俺们暂时就别把被子扯了,索性保温个十多天再说,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总烧柴也不是办法。”
“也行,”稻香闻言放下手上蠕动的小虫,扔了几片叶子进去,又重新盖上厚棉布,裹紧篮子不给透冷风进去。
姐俩背着筐从屋里出来,迎面碰上水清带人送桑叶进来,“怎么样了?”
“还是有点冷,幼虫虽然孵化爬动了,可是昨夜冻死了不少,”稻香有些懊恼的说完。
水清朝屋里看了一下道,“第一年养难免遇到各种问题,明年就知道什么时间合适捂化幼虫了,汾阳城和云城的时间地域有差别,你们不能生搬硬套那边的时间节点做事,这个得灵活运用学到的东西。”
稻香只得耐下烦躁,跟柳叶相互对看一眼,“明白了娘。”
“桑叶我已经让人洗过了,你们只需要带人把叶子擦干就行了,你们几个跟少东家进去吧!”水清回身跟身后的几个妇人说道。
“婶子们跟我来,”稻香很快展颜笑道,领着七八个妇人进屋擦桑叶。
水清看人进屋了,她扭身朝另外一座房子里走去,屋里周兴平带刘管事父子忙木架子,其中主要以刘江亭为主摆弄织机。
“太太……”
“亲家公好见外呀!在自己的孩子跟前叫什么东家太太?那些虚名都是留给外人用的,”水清进来笑呵呵的说道。
“婶,”刘江亭红着脸起身打了一声招呼。
水清和蔼的笑着点了点头,“跟你周叔还有你爹学会组装了吗?”
“装的差不多了,等明儿彻底装好了有丝出来了就能试机子了,”刘江亭满脸都是笑意。
“果然学东西还得是机灵的孩子,短短几个月,就能学个框架子回来,不错!”水清不吝啬的夸赞起来。
刘管事看儿子被夸,面上都是高兴和谦虚,他如今也不怎么敢在这个亲家跟前,托大自诩自家是读书人家了,随着了解的越深,他越觉得汗颜臊的慌,他这个亲家母竟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
打他知道水家湖后,骨子里的那股优越感,再没在亲家公面前散发过,怕关公面前耍大刀造次了。
“行了你们接着忙,我没事瞎溜达看看,”水清笑着转身出了坊子,出来漫无目的的朝林子里转悠。
她很久没感受到这么宁静的时光了,以前高楼大厦的日子,特别向往这种简单的日出日落的土生活,而今真正生活在这里了,又特别想念车水马龙,钢筋混凝土的方便快捷。
傍晚庄子上升起炊烟,水清拿了一把新鲜的蔬菜回来,全家都在忙各自的事情,只有她是没什么事做的,做饭自然也就落在了她头上,简单的两菜一汤做好,天黑屋里响起欢快的交谈声。
宁静的日子也没过多久,全家迎来了忙碌的时刻,姐俩通常睡到半夜爬起来,穿好衣服急匆匆的奔去蚕房查看喂叶子。
短短一个月,两个姑娘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不已,不过辛苦是值得的,经过她们精心的伺候照顾,幼虫变大的速度,跟吃了化肥一般飞速成长。
“动作轻一点,手上清理的速度要快,都别碰到蚕体了,”稻香一遍一遍耐心的叮嘱忙碌的妇人们,柳叶带人清理蚕虫吃剩的垃圾。
四月下旬到五月中旬的天,正是不高不低的好温度,蚕虫吃叶子的速度简直了,好像都在日夜不停的吃,有时候姐俩夜里来查看,还能听到屋里沙沙作响的咬树叶声。
“姐,这些都不行了挑出来吧!省的把好的也带坏了,”稻香跟柳叶头挨着头拿镊子夹蚕虫出来。
“这东西俺第一次见了,那头皮都是麻的,偏秋娘还非要俺上手拿!第一只拿完后,俺回屋里夜里睡觉,总感觉有虫在俺手心里跑来跑去的,吓的俺好几天都不敢睡觉的,”柳叶一边拿起蚕虫一边跟稻香吐槽。
稻香听了忍不住笑,“我也不比姐好多少,我夜里睡在屋外,听见里屋蚕吃叶子的声音,给我吓得爬起来坐一夜都没敢合眼,夜里那声音响的有点瘆人。”
姐俩笑完举着灯,拎着筐给每个簸箕里都撒上一把碎叶子,确保叶子够簸箕里的蚕虫吃,才吹熄灯火回去。
好在有辛苦就有回报,经过她们无数日夜的努力忙碌,蚕虫变的白胖起来。
姐俩连饭都忙的顾不上吃,带人开始分蚕装筐准备结茧,“记住一个格子里装一个桑叶,只要把叶子放进去就行了,蚕虫爬挂都不要手痒去碰明白了吗?”
“少东家俺们明白了,”妇人们激动的小声回答道。
“装叶子吧!”稻香也没多的话,脖子前抵个筐拿起桑叶扔进簸箕里,确保簸箕里,每个蚕都能有地方吐丝才罢手。
结茧的蚕是不吃不喝的,但是有的蚕爱带着一肚子丝乱跑,为了防止蚕被惊扰到,有经验的蚕姑们,会提前准备干净的桑叶扔蚕架里放着,这样蚕闻着熟悉的气息,有很大的几率一次把丝吐干净了。
“香子她们还没忙好吗?”周兴平在屋里焦急的走来走去,不时的伸头朝外看。
水清老神在在的看着手里的账本,“你焦急蚕吐丝就能快了?丫头她们是头一年,自己经手一步一步养没经验,所以每一个阶段都要陪着观察,等后面经验丰富了,就不会这么紧张小心了,叶子不是说吐丝以三天为准吗?今天才第二天呢!你急什么呀?”
“俺这不是想知道结果吗!正月来了以后,姐俩一头钻进黑乎乎的房子里忙,眼瞅着忙了好几个月有成果了,你说俺能不跟着着急吗?”周兴平脸上都是急于知道结果的表情。
“等着吧!后天出来就知道结果了,对了激浪镇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过去看看?虽然菜头跟陈满仓每个月送回来的东西也正常,但是不代表我们彻底放手不管了。”
“另外端午节的节礼也该准备送送了,这边丫头的东西一旦稳定了,我们那边保留的林子就该规划了,”水清放下账本起身说了打算。
周兴平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道,“等俺亲眼看到结的蚕茧了,就动身去一趟激浪镇,那丫头这边还接着孵化蚕种吗?”
“当然了,”水清给了一个这还用问的表情?
“她们以后就靠着蚕吃饭的,蚕季从春到秋都是能挣钱的季节,不继续养,停下是疯了还是傻了?”
周兴平挠挠头,“俺就是看丫头这也太辛苦了……”
“周兴平,稻香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不能用辛苦二字就否定了她的成长,你现在看见闺女辛苦了,就心疼不让她养了,那你对她成亲后有什么安排没?”水清面色不好的问丈夫。
周兴平张了张嘴,脸上欲言又止的想说,他们家如今有不少产业了,随便给闺女一个都够闺女安稳一身了。
水清一看他表情就晓得他的想法,“你舍得把整个黄皮坡都给闺女吗?还是你舍得把小周庄给闺女?再或者是你的那些农庄房子铺面?”
“俺们可以挑一点……”
“挑哪一点给丫头?可以一年四季出山珍的林子?还是黄皮坡这边的酒坊子肉坊子?”水清眼里看向周兴平多了一抹清寒。
“既然你每一样都拿不定主意给,就不要开你的尊口许诺丫头什么,也不要用你所谓的疼爱,去害了丫头自食其力的能力。”
“你看你所谓的挑一点给丫头,结果我问你的每一处,你都犹豫了,为什么?因为你知道这几处,都是你花大价钱投出来的,是给泥鳅甜瓜考官的后路,给了丫头带走,也落不到她手里去,那你还疼爱个什么劲呀?”
“丫头往后余生的路,你又不能替她过,你自己这一生都过的勉强,你凭着辛苦心疼就武断的不要她继续忙碌了,你对的起她吗?”
周兴平被妻子说的五雷轰顶,讪讪的想说他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结果在妻子清冷的目光里,不自觉的低下了脑袋。
“周兴平,我再告诉你一遍,做不到的事情,不要去轻易开口许诺丫头什么,家里现在虽然看着风光无限,产业又多又来钱的,但是你别忘了,咱们可是没什么靠山的人家。”
“这么多的好产业,别人一旦看了眼红,随便使使坏,你瞬间就会被打回成小打鱼的,你不让丫头学点本事技艺,她以后万一没了娘家撑腰,我请问你,那时候她在刘家能生活的很好吗?就凭刘家的妇人们暗地里的做派,丫头那时候想哭都回不来找我们。”
“再换句话说,一旦我们的产业被人觊觎落败了,泥鳅兄弟最后还有一条后路,便是留在稻香这里,你以为我只是送闺女学技艺吗?为了出嫁过好日子的?”
“还掏心掏肺的送叶子也去学?你好好的睁开眼睛看看,咱家的家业做这么大有保障没?你是有当官的兄弟?还是有叔伯?我有吗?水家族里能帮我们什么?”
“我们不提早把鸡蛋分开放?以后一旦家里落败了,凭着丫头手里的这条丝缎路,泥鳅兄弟俩便能很快东山再起,像你似的心疼孩子,估计被人吞了都不晓得什么原因。”
“对……不起水清,俺就是心疼丫头,心里没别的想法,真的……俺……”
“我晓得你的好心,可是你的好心是办坏事的,以后我安排闺女的事情,你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提或者帮忙,如果没有,就收起不必要的心疼明白吗?”水清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周兴平的话。
“明白了,”周兴平低垂着脑袋,蚊蝇般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