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克己慎独

“怪不得都说杀人放火金腰带,这来钱也太快了。”

刘珩感叹一句,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没有找到咱们据点内储藏的物资么?”

近些年,在刘珩祖母的安排下,周礼他们陆陆续续往山中据点运了不少物资,比如粮食、布匹、盐、应急的药草等等。

其中有一个据点,已经被山贼搬空了。

其他的东西其实无所谓,但那五百石粮食,可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运送到山里的,不能白白丢了。

“大部分还没来得及搬到山寨呢,山贼把东西藏在了一个隐秘处,具体位置已经拷问出来了。”

“嗯,那以后找时间运过来。”

刘珩点点头,想了想,“周元这些人心性如何,现在还看不出来,得防一手。这样吧,老幼妇孺全部带回蚩尤里,十个青壮留在山寨,两相牵制,应该会安生不少。云长,这些青壮就都交给你了。山寨里的粮食布匹、据点储藏的物资,以及钢刀皮甲也都留给你。周叔,”

刘珩又将目光投向周礼:“你挑十五个人,也先留在这里,过段时间再找人轮换。”

周礼点头应了下来。

自从那天击退贼匪之后,周礼对刘珩的态度就变了许多,而今夜见识到关羽的武力值后,更是愈发恭敬。

不过,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提醒道:“少君,我们都在山寨,蚩尤里那边遇到贼匪怎么办?”

“放心,经过上一次的事情,小规模的贼匪轻易应该不敢来了。万一遇到规模比较大的,只能想办法逃跑,你们在不在影响也不大。”

见周礼不再说话,刘行当着众人拍了拍关羽的肩膀,“云长,这个寨子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有问题随时找我。”

“定不让兄长失望。”

......

等到刘珩再回到蚩尤里,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一片风平浪静。

不过第二天,蚩尤里忽然收到县里下发的公文。

前段时间县府向每人征收的一百钱,会从今年的算赋中扣除。

老实说,刘珩刚刚听到这则消息时,根本不敢相信。

官府已经拿到手里的钱,竟然还能退回?虽然不是立刻原路退回,但能够抵消今年的算赋已经极其离谱的事情了。

堪称匪夷所思。

无根无由的,刘珩突然想到了刘陶那个面容清瘦的老者。

但他心中又有些怀疑,一个京都过来的六百石官员朝官,当真能够逼迫安邑县大大小小的官吏,将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重新吐出来吗?

怎么看都不可能啊。

不过,他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因为春耕开始了!

相比于已经忙碌起来的春耕农事,其他都是小事。

要知道,这个时代几乎所有吃的、用的东西,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春耕不仅仅只是耕耘种植粟米、小麦等粮食作物的田地,还要为种植其他副食、经济作物做准备。

比如既可以直接吃又可以磨成豆腐的豆类。

比如麻布丝帛的来源——桑树、苎麻。

甚至制作漆器必须用到的生漆,都是从漆树中得到的。

春耕时,哪怕县令、郡守,乃至诸侯、天子,都得老老实实下地,何况刘珩?

然而,就在二月的第一天,刘珩正在田间忙碌时,一群不速之客再次来到了蚩尤里。

......

“一别数日,刘公别来无恙。”

“还好,杀了些贪官污吏,心确实通畅了很多。”

如此说着,刘陶身上却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干瘦的脸庞仍旧无比严肃。

他放下手中书简,第一次称呼起了刘珩的表字,“文瑜,陪老夫走走如何?”

“刘公有命,小子岂敢不从。”

二人行走的道路,正是安邑城通往解城的主径,极为宽阔。

这个时间点,道路两旁种植的树木,已经冒出绿芽。

勃勃生机,万物进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紧挨着树木的,则是一块块被田垄分割出来的田地,无数农夫正在地里忙碌着。

若从高处往下看,这些人便如同一只只不知辛苦、一生勤劳的蚂蚁。

刘陶一路沉默,直到离开蚩尤里大门很远之后,才慢悠悠开口:“文瑜,不想问问我赵谦一案的结果?”

见刘珩露出憨厚笑容,刘陶嗤笑一声,“附近就我们两个人,别装了。”

说完,也不管刘珩作何反应,自顾自说道:“没有查到凶手,反而查到了很多赵谦触犯律法、草菅人命的证据,所以此事基本到此为止了。怎么样,开心吧?

知道我是怎么发现问题的么?除了直觉之外,还因为上一次你的应对实在太完美了,没有丝毫破绽。反应、话语,好像都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但是,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因为说谎之人,为了增加言语的真实性,会编造清晰回答使人信服。而说真话的时候,人们往往都是放松并且问心无愧的,也正因如此,他们总会有自己意识不到的停顿,毕竟正常人哪里能记得这么清楚呢?

但我终究没有十足的把握,直到前些日子,你带人不声不响的剿灭了一座山寨,而原因仅仅只是他们打伤、扣留了你的徒附。那时,老夫才真正确认自己的判断,再无疑虑。”

刘珩身体骤然绷紧,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神闪烁。

“你心里一定是在衡量挟持老夫逃入深山的把握有多大,对吧?”

刘陶轻笑道:“不要担心,人已经撤回来了,以后不会再盯着你。如果我真想抓你,今天不会只带这么点人过来,也不会跟你单独走在一起。你应该明白,严刑拷打之下,总能查清很多事情。”

他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见刘珩仍旧停在原地,没有动弹,便朝后者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跟上。

刘珩深吸一口气,脚步僵硬的跟了上去,终于沙哑着嗓音问道:“刘公堂堂大儒,何必为难我这个乡野之人呢?”

“为难你?”刘陶轻哼一声,“为难你的不是我,而是国法。若非你杀的人不是赵谦这种该死之人,若非不是他逼迫你在前,若非不是你心存仁义,若非不是见你是个可造之材,但凡这些条件少一个,单凭你身上的这股无法无天的匪气,老夫早就把你捉拿归案了。”

“世上无法无天的人多了去了,刘公为何单单盯着我不放?”

“无法无天的人确实很多,但老夫既然看见了,就要管,这是圣人告诉老夫的道理。”

刘陶固执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文瑜啊,老夫今日找你,并非为了赵谦之事,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老夫想要告诉你的是,人应该对权利心存敬畏。

武力也是权力,用刀杀人的确是解决问题最直接的方式,可一个人是否该杀,绝不能完全凭借自己的内心做判断,而是应当依据律法。

心怀利器,杀心自起。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最近杀意比之前重了很多么?你当真确信自己一定能驾驭手中钢刀,当真确信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赵谦?”

见刘珩始终沉默不语,刘陶不以为意,“你年纪还小,阅历不足,不理解很正常,记住就好。

相信你也猜到了,老夫的确动了将你收入门墙的心思,不仅因为你是块璞玉,还因为你极容易走上歧路。

如果当真拜我为师,老夫只会教你圣人典籍,却绝不会助你加官进爵。因为老夫的本意,就是想用师徒这层关系限制你,所以你考虑清楚。”

刘珩万万没想到,回旋镖竟会来的如此之快。

前几日,他还在要求别人考虑清楚,今日就已经轮到了自己。

他自嘲一笑,随即正身施礼:“老师,学生考虑清楚了。”

人的一生会做出无数次选择,但又有多少次,是完全符合心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