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清明

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

转眼间,时间已经来到二月底,正值清明。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

此时草木萌动,春意融融,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时节。

当然了,郊游这种事情是富贵人家的专属,蚩尤里的农夫们哪里有这种闲心,他们正在为下个月更加忙碌的播种栽植做准备呢。

刘珩也是耕作大众的一员。

田垄上,他取下搭在脖子上的麻布,擦拭掉脸上汗水,又喝下一大碗热汤,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只有干过农活的人,才知道地里的劳作究竟有多累。

只要干上一天,夜里打雷都吵不醒。

刘珩一手杵着农具,一手牵起耕牛,看着翻松后的土地满意地点点头,冲身旁一个面容苍老、皮肤黝黑的老妪说道:

“吴姨,我先回去了啊,你们也早点回家。”

牛是自家的,地也是自家的,但刘珩此时却不是在给自家干活。

他口中的吴姨穿着破旧麻衣,上面全是补丁,粗略一看就知道家里日子过得一般。

吴姨是刘珩家的佃户,种了他家三十亩田。此前攻打山贼时丧命的二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吴姨的儿子。

骤然失去一个壮年劳动力,吴姨家收拾起田地,就感觉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刘珩时常会过来帮帮忙。

收买人心也好,博取名望也罢,总之,他的风评在附近几个里聚确实越来越好。

“少君,先不忙回去。”

吴姨脸上挂着拘谨笑容,朝自家六七岁大的孙女连连招手,急切道:“家里送来了煮好的饭菜,少君吃完再回去。”

“不了,祖母给我留饭了,我回去再吃。”

见刘珩起身就走,吴姨想拉又不敢拉,只得跟在后面干着急。

刘珩有些无奈:“好了吴姨,心意我领了,这顿饭先记上,以后再上门讨要。”

“少君这是说哪里话!如果不是少君帮忙,单凭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媪和几个半大小子,哪里能拾掇这么多田地啊。而且,少君前些日子还一下给了那么多粮食、铜钱,别说一顿饭,就是天天在我家吃,也理所应当啊。”

刘珩笑了笑,没把这种客气话当真。

吴姨说的钱粮,是刘珩给的抚恤金。

攻下山寨得到的战利品,折算成铜钱大约二十万。他自己留了五成,四成分给了其他人。

刘珩额外拿出两万钱,加上剩余的一成战利品,分给了战死者的家人,并且免了两家三年的田租。

他不能保证带着所有人安全归来,但至少不会让他们家人的没饭吃。

刘珩笑容温和,但态度坚定的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提着饭盒的女童,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把粔籹递了过去:“拿着,带回去分给弟弟妹妹吃。”

甫一看见粔籹,女童的眼睛就再挪不开了,甚至不受控制地咽了口水。

粔籹是一种油炸的环形面点,有点类似麻花,虽然出现时间已经能够追溯到战国,但在乡里间却依然并不常见。

除了逢年过节,一般农户家的孩子根本见不到。

刘珩把粔籹放到食盒盖子上,揉了揉女童头顶,转身离开了田垄。

......

行过正式的拜师礼后,刘陶本想带刘珩一起回雒阳,只是被后者婉拒了,理由是祖母无人奉养。

即使祖母发怒,强逼他去雒阳,刘珩也固执的没有听从。

这种举动其实有些目无尊长,但刘陶不以为忤,看向刘珩的目光反而更满意了几分。在他看来,刘珩此举是符合圣人之道的。

虽然论语里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但刘珩家里的情况却又不一样。

祖母需要刘珩。

而雒阳是什么地方?那是天下间最大的名利场。

刘珩能够按捺住追名逐利的心思,确实值得称赞。所以刘陶特意在蚩尤里多留了几日,为刘珩讲解三派《尚书》的要义、区别,直到限期来临之前,方才匆匆返回京都。

但实际上,奉养祖母只是刘珩留在蚩尤里的原因之一。

如果时机当真合适,带上祖母一起去洛阳又能怎样?至少在董卓入京之前,洛阳确实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如今时机不对。

他身份太低了,即便成为刘陶的学生,在洛阳能做的事情依然极其有限,不如留在蚩尤里,招兵买马以待大变。

不过拜师之后,刘珩身边的确发生了不小变化。比如说,陆陆续续有儒生来到蚩尤里拜访结交,探讨圣人经义。

虽然这些儒生的出身、名气大多都比较一般,但至少证明刘珩开始融入士人这个相对封闭的圈子了。

可惜的是,最近接触的儒生,刘珩一个都没听过。

......

回到官路,刘珩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路边大树上的刘预,奇道:“阿预,你在等我?”

“是啊,兄长。”刘预上前接过刘珩手里的农具,边走边说,“我阿翁他们回来了,让我过来寻你。”

“这么快,看来这次没买到多少粮食啊。”

“兄长这回可猜错了,阿翁这次足足带回来五百石粮食,都是上好的粟米!”

“咦。”

刘珩脚步一顿,好奇道:“谁家这么豪气?”

“本县卫氏。听阿翁说,他们原本只准备卖一百石,后来刚巧碰到卫氏家主,后者一听是兄长要买,便直接批了五百石。就连售价,都是按照低于市价的每石一百钱来结算。”

刘预笑的很开心,与有荣焉。

“我的名头哪有有用,人家那是给刘师面子,随手结个善缘而已。”

刘珩摇了摇头,心里明白其中关节,“话说,阿预你知道卫氏家主叫什么吗,多大年纪?以后我找机会回个礼。”

“叫卫觊,表字伯儒,年纪倒是不清楚,应该还不满三十岁。”

刘珩闻言面色一肃,脚步下意识放缓了几分。

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后世听过。

虽然记不清楚,但这并不重要。

刘珩有记忆的,基本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而但凡能在史书上留名的,没一个简单的,都需要慎重对待。

将这个名字牢记于心后,刘珩便径直返回了里聚。

不料刚跨过里门,就看到了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