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兴风作浪

次日一早。

傅红雪慢慢地啜着白粥，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难以被人察觉的疲惫。

这是近二十天来的第一次。

昨夜，他睡得并不算踏实。

少室山离太室山并不算远，他有几次都想从床上爬起来，一人一刀直奔太室山峻极禅院，与左冷禅面对面谈上一场，彻底解决这场“五岳并派”的闹剧。

但理智在告诉他，这恐怕并不是个好主意。

若他当真如此做了，江湖上多半只会多出一笔谈资：X年X日，林平之持刀独闯嵩山峻极禅院，与嵩山派众人血战一场，力杀数十人，终死于乱刀之下。

哪怕他侥幸能够杀出重围，杀得嵩山上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甚至一刀取了左冷禅的性命，让整个嵩山派烟消云散。

也依旧不能改变江湖的局势。

只会为江湖添上一大笔血债，并留下一个杀人魔头的传说。

在大多数人眼中，嵩山派是那个与魔教战斗时不遗余力的名门正派，五岳剑派的盟主。

哪怕左冷禅真的有野心，不甘心做五岳盟主，而要做武林盟主，也不会影响到他们。

影响到的，只不过是如今的少林、武当与其他四岳剑派罢了。

当一件事情事不关己的时候，人们通常都会选择高高挂起。

他不禁想起当日在绿竹巷中，与任盈盈的对话。

江湖不可能永远风平浪静，因为永远会有兴风作浪的人。

但若执掌江湖的那个人，不希望有人兴风作浪呢？

那么，至少在那人有足够力量掌控江湖的这段时间内，江湖会是平静的。

他将粥吃得干干净净，碗中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在寺中已是轻车熟路，不需要旁人的引导。

少林寺的僧众看到他，也都不多嘴问话，只是远远的合十行礼。

他一路来到了方证大师的石室。

石室之中，一如既往的昏暗，只有佛前的油灯如豆，火苗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那瘦削苍老的少林方丈，仍然坐在自己的蒲团之上，手捻佛珠，默默颂着经文。

见到傅红雪进来，方证大师只轻轻挥手，一股柔和的劲力托着蒲团，贴着地面轻轻滑过，停在傅红雪面前。

傅红雪便坐下。

仿佛没看到方证大师这一手功夫。

方证大师抬起头，面露微笑。

“林少侠来寻老衲，可是有疑惑之事？”

傅红雪轻轻摇头：“我是来告辞的。”

“哦？林少侠只住了两天便走，可是敝寺有招待不周之处？”

话虽然如此问，但方证大师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并没感到意外。

傅红雪继续摇头：

“并无任何不周。只是方丈已见过我，我也已见过方丈，此间事情便已了结，我再在此处待下去，只有浪费时间。”

方证大师的声音中带上了赞许之意：“不错，少侠继续待在寺中，确是束缚了手脚。”

“无论是太室山，还是洛阳，少侠但去无妨，令师岳先生一行人，在敝寺住上三五个月，也不碍事。”

傅红雪听了，默然不语。

方证大师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少林寺会保证华山派众人的安全，不会让左冷禅有挟持华山众人反过来威胁他的机会。

他此番下山，可以安心施为。

同样，他无论做什么事，少林派都既不会出手阻止，也不会相助。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与少林寺无干。

想明白了此节，傅红雪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必说。

当日，他孤身离开少林寺。

没人盘问他究竟要去往哪里。

他也没和任何人说起自己要去哪里，打算做什么，哪怕华山派众人，也不例外。

几天之后，华山派所居住的厢房之中。

有僧人为岳不群夫妇送来了早餐。

白粥，青菜，与前几天并无任何不同。

宁中则只舀了两勺白粥，便有些烦躁地将碗放在了桌上。

“师兄，平之已离开好几天，我们又该如何？难道我们今后就这样呆在少林寺中，寄人篱下？”

岳不群倒是面色如常，一勺一勺地啜着白粥，脸上还带着笑容：

“少林寺乃是天下武林正宗，多少人想来寺中一观而不可得。我们在洛阳金刀王家都住了近一个月，怎地师妹觉得，这少林寺内，还不如洛阳王家？”

宁中则还没说话，岳灵珊已经苦着脸插嘴道：“已经吃了好几天青菜豆腐了，我们又不是和尚尼姑……”

话没说完，岳不群严肃的目光已瞪了过来。

眼看父亲脸色不善，岳灵珊只得讪讪闭嘴，抱着自己那碗粥躲到一旁，小口吃了起来，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宁中则见状，忍不住道：“少林寺固然好，可我们此行，难道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来的吗？”

“这几日下来，师兄更是对冲儿治伤一事，绝口不提，若是师兄放不下这个面子，便由我这女流之辈，去找方证大师求情，大师慈悲为怀，定会答应！”

说完，便打算推门而出，去找方证大师。

岳不群见状，也只好放下手中的粥碗，拦在门口叹道：“师妹，你岁数也不小了，怎地还如此不晓事？我们能在寺中，已是承了方证大师的大恩情。”

“你道方证大师当真不知左冷禅的阴谋？只是他碍于武林同道，不能公开与左冷禅撕破脸面罢了。”

“咱们华山派势单力微，如今在少林寺，远比在华山或者洛阳王家安全得多。”

“现在我们既已经托庇于方证大师，一时间，又怎能开得了这个口，请他寺中高手耗费功力，救治冲儿？师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宁中则又重新坐下：“都到了这份上，我又怎会不知道其中关键？只是我们自小把冲儿抚养长大，便当他是自己孩儿一般，如今他身受重伤，我们却只能呆在这儿束手无策，我……”

岳不群走到宁中则身旁，语声也变得柔和：“各人自有缘法，冲儿既然有平一指医治，定然无碍。说不定再过十天半月，他便会自行上少林来寻我们了。”

宁中则听了，只能摇摇头。

她知道，岳不群所言只是安慰之语，成真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