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南边疆回到内地内江后,部队加大了文化建设的投入。1979年夏秋之际,师政治部给基层连队陆续下发了一大批书籍,有自卫还击英雄事迹系列丛书、优秀文学作品和各类学习教材。连队党支部根据上级文件精神,研究了加强思想政治工作的方案,措施之一是,腾出了一间屋子,由我负责创办了一个连队图书室。
我精心布置了书柜,安好桌子和椅子,建立了借阅流程和管理制度。一下子有这么多的书归我管,我喜欢。其中有一套上海出版社出版的数理化自学教材,共十七本。想起几年前我参加高考时,考卷上那些做不出来的题,要是当年有这些教材多好啊。于是,我经常坐在寝室里,打开崭新的书本,闻着油墨的气息,利用业余时间自学了这套教材。
当然,在部队这个集体的环境,也不是什么都能随心所欲,有些想法不切实际、有些计划也难以落实。甚至出格的事也偶尔为之。弄得不好,还有可能戳笨。
我这人心肠软,面子薄,自主性不够,做事原则性有点差。我们连队中四川老乡占了一半多,通信连和无线电连的老乡也不少,老乡之间的业余活动,经常与我的自学时间有冲突,不想掺合吧,又因为不善于拒绝,很多时候就顺水推舟参加了。
比如,星期天如遇到内江的电影院有新影片上映时,几个连队或者营部相熟的老乡,有时借通信连摩托车班的老乡到驻城区的营区单位办公事的机会,或者以摩托车故障修理后试车为借口,几个人偷偷驾车溜进城里去看电影。去的人多了一两个的话,就超载坐在车斗的备胎上。
有次看完电影回营时,已经傍晚6点多钟了,郊区公路上来往车辆很少,行人也少。我们几个人就轮流驾驶,各开一段路过开车瘾。轮到我开时,天已擦黑,在内江电厂旁边的山坡上正要转一个急弯,不料迎面驶来一辆亮着大灯的载重汽车。我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自学的驾驶技术显然不过硬,遇到突发情况顿时慌了手脚,处理不当把不稳方向,摩托车一下撞在了公路边的崖甓上,坐在车斗里的一个老乡右手肘划破了一大块皮,但车还能开。我们垂头丧气回营后,老老实实向通信连承认错误,通信连干部虽然没有给相关单位通报事故情况,但是恨铁不成钢地把我们几个骂了个狗血喷头。
还有一次更早的闯祸更离谱,那事发生在临战前的云南河口。那天晚上部队放露天电影,放的片子我看过几次了,就没有去看,陪一个执勤的老乡在连队帐篷边的草地上抽烟摆龙门阵。相谈正欢时,老乡说隐约闻到一股香味,就摸进帐篷去查看,发现是炊事班煮熟的香肠装在几只铁皮水桶里,他就用刮线刀割了两节出来。我似乎觉得不妥,但不知不妥在哪里,也吃了一节。令人沮丧的是,第二天早晨,连队集合拔营转移,炊事班给全连分发稀饭和香肠当早餐,结果差了两节香肠,害得有两个干部没有吃到香肠,原来炊事班昨晚是按人数煮的。炊事班长不明就里,还责怪煮香肠的炊事兵数错了。虽然我们没有暴露受到追究,还是搞得两人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如此讲述过去的故事,真有点让人尴尬。其实我这人脸皮太薄,一直是个老毛病。比如,我管理的耗材是有指标的,遇到死皮赖脸超标领用的,因为怕得罪老乡不好拒绝。这倒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多少有点违规了。连队年终考核时给老乡透露考题的事(我是文书要事先刻印卷子)也发生过。我确实是错把顺水推舟自我标榜为“人性化”了。老乡们倒是都说我一团和气,是个老好人;也有外省战友毫不客气批评我不坚持原则,有个排长曾评论说,苏文书那个崽儿“难堪大用”。
部队还给基层连队下发了一批文娱器材。有二胡、板胡、笛子、小号、小鼓等一套乐器,丰富基层的文艺生活。八一建军节、春节等节假日,有文艺特长的官兵用这批乐器组成了一个乐队,参加连队和通信营的文艺晚会。连队的战友来自天南地北,民族不同,风俗各异,能歌善舞者众多,大家自娱自乐,热闹非凡。
同时下发的还有一批足球、篮球、羽毛球、乒乓球等运动器材和象棋、围棋、军棋、扑克等娱乐工具。那时我们年轻好动,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劲。连队从周一到周六,每天都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只有星期天的时间可以自己支配。爱好体育竞赛的战友们,星期天便相约一起打球。羽毛球、乒乓球对场地要求不高;篮球一般是在营部操场的篮球场或下山到师司令部篮球场打比赛。但营区没有足球场,踢足球的战友们则要走远一点找空地玩。喜欢棋牌游戏的则聚在会议室或食堂打扑克或与下象棋,尽管没有赌输赢,但经常也为是否悔棋争得面红耳赤。
我在部队最喜欢的体育运动是踢足球。但这个爱好维持的时间不太长,大约只有几个月。
下发连队的文娱和体育器材均由我保管,包括那个黑白相间的足球。星期天,连队的足球爱好者早早就来找我借足球,我们一群人有时到驻地附近的农场空地上,有时走远一点到沱江边的河坝上,捡几陀石头摆成“球门”,然后分成两队便乌嘘呐喊地大战一场,那个痛快劲简直没法说。
也是乐极生悲。有一次雨过天晴,我们不想走远了,大伙头脑发热,居然就近把“赛场”摆到了师司令部的操场上。鏖战中一个战友在球门前接到一记妙传,可惜那家伙脚法太臭,他飞起一脚却放了个“高射炮”。哦嗬,遭老,司令部办公楼二楼上的一扇玻璃窗“哗啦”一声就碎了一地,我们当场就吓傻了。好在随后走出来一个神采奕奕的瘦高个老头(有认识的战友小声嘀咕是个“副师长”),他并没有大声武气的批评我们,还幽默地说“小伙们怕先得苦练射门技术哟,窗户不可能都装装甲噻。”我们为大领导卓而不群的襟怀暗暗感叹,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当时也就没当回事。
有句话说“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很可能是师司令部那帮无聊的参谋用电话告了密,我们连长闻讯后暴跳如雷。小领导对待犯规的我们可就没有大领导那么客气了,他在晚点名时凶神恶煞地把“运动员”们一个个揪出队列,捶胸顿足地足足训了好几分钟。我们遭吓懵了,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在心里强词夺理地贬低他“大领导和小领导,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没想到更大的差距在后头:连长训完我们,又余怒未消地宣布了一个令大家意外的命令——没收足球。大家面面相觑,只得干瞪眼。结果那场球赛断送了连队足球队的训练资格,情绪低落的球员们只好“转业”成为了球迷。
大约在9月,部队又给每个连队配发了电视机,安放在连队的会议室。在那个年代,电视机可是一个稀罕物,战士们从此多了一个娱乐场所,晚饭后挤在会议室看电视的人不少。当时的电视台只在每天晚上播放几个小时的节目,但那台19寸的匈牙利进口的黑白电视机质量不太好,画面基本是双影,经常维修。就是这台电视机,我们开始看到了足球比赛的直播,基本上晚上有中国队的比赛,晚饭后大家争先恐后地冲到连队会议室争好位子,其乐无穷。
当兵很艰苦不假,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决不含糊。但是部队生活不寂寞,部队经常组织各种文娱体育活动,战友们情同手足亲如兄弟,连队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快乐集体。
我服兵役的NJ市,坐落在美丽富饶的沱江之滨。内江古称汉安,位于四川盆地腹地,有着2000多年的建城史,300多年的制糖历史,因盛产蜜饯、蔗糖、果脯,素有“天下蜜饯出汉安”之说,故内江别名“甜城”。
我们部队驻地谢家坝位于沱江东岸,河的斜对面就是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日榨甘蔗1500吨的内江糖厂。据说内江糖厂是当时全国第二大糖厂,主产白砂糖、酒精、纸、酒。每年冬季,江边的码头上停满了运载甘蔗的船只,糖厂拉甘蔗的汽车络绎不绝。从谢家坝到沱江对面内江糖厂所在地詹家坝有小船摆渡。
从谢家坝沿沱江江岸往上游走几公里,河道有一个很大的回湾,湾头边外有一个小镇——NJ市东兴区椑木镇。这里自古是川南各地进入省城成都的水路和陆路交通要道,也是方圆百里内重要的商贸物资集散地,被誉为“川南门户”。成渝铁路建成后,这里又设了椑木镇火车站。火车车站与沱江铁路大桥紧紧相连,沱江铁路大桥是西南地区第一座、也是505公里的成渝铁路全线最长的钢梁桥。沱江西岸的椑木镇火车站是成渝线上的四等小站,除了慢车和会车,火车往往飞驰而过,一般不会停靠。
椑木镇离谢家坝不远,当兵的几年,我偶尔与战友们一起在星期天去逛逛小镇。从建于20世纪50年代的沱江铁路大桥上的人行道走过去,就进入了小镇狭窄的石板老街,街道两边多为木结构梁架房,镇上有电影院和川剧场。每次去,我们必然要品尝镇上的内江名小吃油炸粑,还要吃云片糕和砂锅米线。当然,到椑木镇只为游玩,如果要购物的话,我和战友们一般选择背个挎包乘坐公交车到内江城去,毕竟城里物质更丰富,也热闹得多。
上世纪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也同样吹到了内江,吹进了军营。当和平年代里军人们走出绿色营房,面对物欲世界的各样诱惑,会有怎样的多元化选择和人性的躁动与困惑?
讲一件当年的趣事:
初秋时节有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我们七八个战友,一起到内江城里购买日用品。公交车慢悠悠地行驶,公路上电厂运煤的卡车往来穿梭,酒厂发酵的气味剌鼻,沱江中的驳船汽笛悠扬,我们有说有笑,心情畅快地进了城。
上午逛街买了预定的物品。在餐厅吃午饭时,听说在公园有民间自发组织的露天舞会。年轻人谁不好奇,加上离归队的时间还早,便有点蠢蠢欲动。但作为身穿军装的现役军人,去与不去颇为顾虑重重,确实不好办。我们为难起来,不知是谁可能不甘心,提议不如听天由命吧。
有个班长当场摸出一枚硬币,很干脆地抛向半空,双手接住捂着问,“正面就去,背面就算了”。大家都说“要得”。打开手掌是正面,一行人便心安理得的坐公交车到甜城公园去看稀奇。
露天舞会在景致优雅的公园里一个小山坡的坡顶上。我们一群人沿着林间鹅卵石铺设的弯曲小径,来到人声喧哗的一块打着三合土的平坝,三面是稀疏小树林,一面是一栋开着小卖部的平房。周围的草地上或坐或站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人,青年男女居多。一棵大树下,青草上铺着一张颜色鲜艳的塑料布,有一台三洋牌收录机正在播放音乐,旁边堆放有一堆封面花花绿绿的磁带盒。
每当音乐响起,衣着时尚的青年人便一对对的旋进舞场翩翩起舞,秩序井然。午后的阳光照耀着公园的树林,坝子上跳舞的人不少,四周围观的人更多,大概有好几百人。我们远远地躲在人群后面的一个土堆上张望了一阵,终因身着军装不好意思靠近,看了一阵就在众人的侧目中离开了。
同为文化的载体,除了书籍,我还酷爱电影和音乐。但过去能听到的多是民歌和样板戏。我在连队那台匈牙利生产的电视机上第一次听到的流行歌曲,是1980年秋天电视转播的苏小明在BJ“新星音乐会”上演唱的《军港之夜》。苏小明浪漫的歌声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为中国大陆通俗歌曲的开拓人物之一,她迅速成为了军中的偶像人物。后来两山轮战期间,董文华演唱的纪念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的《血染的风采》、《十五的月亮》等军旅歌曲荡气回肠,也是一夜之间风靡军营、传唱至今。
那时好多电台都举办了“听众点播”栏目,我们在收音机里经常收听。几个爱好音乐的战友,有个星期天聚在一起,出于好玩,写信给自贡广播电台,点播了自己喜欢的《军港之夜》,一周后收到电台的回信,告知所点的歌曲的播放时间。到了播放时间,战友们便围着收音机收听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