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建设厂厂区素描

枪是军队中步兵的主要武器,亦是世界上使用最为广泛的武器。因其产业地缘的缘故,也成为了重庆九龙坡载入史册的独特元素和标志符号。

打开近代史和现代史的历史画卷,透过出没在历史尘埃里战争与和平的风云际会,不时可以看到来自九龙坡留下的关于枪的点滴笔触。“建设厂”这张闻名遐迩的军工名片,就是岁月留给九龙坡的一个阳刚记忆。

建设厂是中国历史悠久的著名军工厂,也是当时中国重工业基地重庆的八大军工厂之一。建设厂地处CQ市JLP区东北端谢家湾的长江之畔,距离CQ市中区5千米,与新中国建成的第一条铁路——成渝铁路的九龙坡火车站遥遥相望。工厂大门离我位于杨家坪的住家很近,坐3路电车一站就到了,走路只有20分钟的路程。

建设厂东临长江,西傍两杨公路,又有自己的专用码头,水陆交通均很便利。工厂面积很大,占据了从扬家坪变电站到袁家岗机械制造学校之间的两扬公路两侧183万多平方米的整片区域。两扬公路左面是工厂的单工宿舍区和部分家属区;右面直到长江岸边工厂专用码头的整片区域,是工厂的生产厂区。生产厂区的两头是另一部分家属区。

工厂生产厂区的面积达1057亩,用红砖修建的围墙与外界隔离。红墙内的建筑高大宏伟、错落有致。厂区里树木茂盛,种植的乔木达十多万株;灌木四十多万株,绿化覆盖率达57%,是CQ市的“园林式工厂”。

建设厂的生产区分为两个部分。鹤皋岩上谢家湾紧靠两杨公路平坦地区的那一大片现代化厂房,是建国后修建的工厂的主生产区;另外在长江岸边的鹤皋岩岩壁上沿一条水泥公路串起百余个岩洞,是抗战时期开凿的山洞生产区。

工厂气势磅礴的厂大门斜对CQ市3路公交电车谢家湾车站。进入厂大门的小广场上,正面是一个精致的水池,水池的后面是一棵一百多年树龄的黄葛古树,高大挺拔,树冠如盖,树干粗粝,树根虬曲,盘根错节,绿叶掩映半个广场。这个风水宝地是工厂的行政区域。

先说这棵参天大树。黄葛树下举行过工厂的无数集会仪式:一旦上级下达重大军品生产任务,各单位人马争先恐后汇集树下,锣鼓铿锵,喜气洋溢,向厂党委领受任务时表决心或完成任务时报捷均在这里;大树两侧新旧两座办公大楼的职工不时自带板凳,围绕大树坐下,集中听报告或学习文件;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8点,工厂的党政工团领导在树下的水池前面向工厂全体职工拜年,然后燃放烟花爆竹。当然,这里最重要的仪式,还是在每月23日的关饷(领工资)日。

那天早晨,工厂财务科派多人带上麻袋到银行提回现金,上午就在工厂大门内黄葛树下的水池边分钱发工资,各单位人事劳资员依次领取本单位的工资,回本单位再发给职工。每当这一天,黄葛树下和水池四周人山人海,象赶场一样热闹。工厂保卫科亦出动大队人马全程参与,先是陪同财会人员到银行负责押运现金,然后在黄葛树四周布置警戒。那棵枝繁叶茂的百年黄葛树也因此被职工群众亲切称呼为“发财树”;正对工厂大门的椭圆型水池则被称呼为“聚宝盆”

黄葛树的两边分别是两栋四层楼的红砖大楼,这是厂部办公大楼。右边的一栋为新办公大楼;左边的一栋为旧办公大楼。

新办公楼背面是宽敞的厂区主公路,公路的楼房这一边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对面是军品总装厂房(1车间),内设一条室内封闭式靶场。与军品总装厂房为邻的分别是联合机加厂房(101厂房),模具厂房(45车间),弹道枪和民用枪厂房(61车间)。工厂1号门到2号门的公路当头,是联合抛光房和研究所室内试验靶场。2号门直通3号门的公路边,分别是材料库房、理化大楼和研究所大楼,研究所背后的小山坡上是后来修建的技安环保大楼。

旧办公大楼后面也有一条从1号厂门通往6号厂门的厂区公路,公路边整齐排列着一排高大的厂房,分别是摩托车总装厂房(22车间和23车间),冲压厂房(24车间),热表处理厂房和喷涂厂房(33车间)。

黄葛树的后面是工厂的计量大楼和动力能源车间(64车间)的空压机房,旁边是870综合库房(后来改为车用空调公司)。再往后是舰用高射机枪总装厂房(62车间),机修厂房(63车间)。

以上为沿两扬公路一侧平坦区域第一台地的厂区布局。

再往长江方向下行低一个台地的厂区内,四通八达的厂区公路连接着工厂的1号门、2号门、3号门以及向下通往洞子车间的隧道。主公路边第一栋厂房,是上世纪80年代底修建的3层楼的摩托车发动机大楼,一楼为发动机总装线(52车间),二楼为曲轴及曲轴连杆总成线(53车间),三楼为离合器及齿轮生产线(51车间)。发动机大楼的对面,是64车间9吨锅炉房。锅炉房的对面,从左至右分别还有镀铬和氧化处理厂房(31车间),2楼1底的工具大楼,一楼为夹具生产(43车间)。二楼为刀具生产(41车间),三楼为量具生产(44车间)。工具大楼正对着64车间的变压站。靠后是锻造厂房(34车间),铸造厂房(37车间和36车间)。这里就到了工厂主厂区围墙的边缘。

出工厂的3号门,往前走几百米来到公路的岔路口,左手一条S型下坡路通往山洞车间和河边的工厂专用码头。发动机箱体及缸头生产厂房(54车间)就在岔路口不远处的公路边;右手一条从工厂64车间的热力站和水厂厂房的中间穿过,沿着鹤皋岩上的解放台,通往运输科、设备库房和水厂的深水井。

解放台公路一侧的热力站,安装了4台20吨蒸汽锅炉,锅炉旁边挺立着两根笔直粗大的烟囱;另一侧的工厂水厂,取水口沿龙凤溪延伸到龙凤寺当面长江的九龙滩之中。锅炉里熊熊燃烧的炉火,通过两根烟囱向重庆的蓝天不断的喷出浓烈的黑烟;而千余米外的九龙滩抽上来的江水卷着漩涡,冒着水泡,如游龙般流进水厂的蓄水池,映在水面粗犷的烟囱和缭绕的烟雾的倒影,随着涟漪温柔地摇荡,就像一幅撕烂了的水墨画。鹤皋岩的解放台上的这一幕水火交融,呈现出刚柔相济的阴阳格局,绵绵数十年哺育了长江河畔这片工业文明的茁壮成长,保障了新中国枪械制造的蓬勃发展。

穿过热力站和水厂中间的公路,再向前往长江方向走几百米,就是工厂的运输科,高大的树木之间,分散排列着办公楼、库房和修理厂厂房,宽阔的停车场一直抵达到鹤皋岩边。岩下是穿厂而过的成渝铁路,铁路外面弯曲的长江岸边就是建设码头。在那里,经常可以同时听到火车和轮船开过交替鸣响的汽笛。

鹤皋岩石壁如削,裸岩突兀,林木葱绿,横亘在长江北岸。从傅家沟至龙凤溪2.5千米面向长江九龙滩的鹤皋岩岩壁上,抗战时期工厂搬迁来渝时开凿的100多个生产岩洞一直在使用,工厂的枪管生产(2车间)、枪机生产(5车间)、弹簧生产(8车间)等三个核心零部件仍在其中的几十个岩洞里组织生产。另有部分岩洞用作储存油料、橡胶件、废旧弹药和历史档案资料的库房。

三个岩洞车间中,5车间和8车间紧邻主厂区边缘,有一条厂内隧道与主厂区相连,仍处于工厂的红墙之内。离主厂区最远的是江岸上成渝铁路(菜园坝火车站至九龙坡火车站之间段)旁边的2车间,用围墙形成了一个单独的区域,朱德委员长视察建设厂时曾经在这里眺望过重庆佛图关。这里的生产工人在岩洞里工作时,经常可以听到鸣着汽笛的火车“轰隆轰隆”地从院墙外面驶过。由于岩洞车间地处厂区偏远的长江边,运输转运不便,生产物流不畅,工人上下班路程较远,洞内阴暗潮湿,场地狭小,工厂对几个岩洞车间的工人每月发放有专门的津贴,俗称“进洞费”。

鹤皋岩的岩洞车间下面的傅家沟临近长江岸边,宽敞边坡上的另有一处红砖围墙,内有毗连一片的低矮建筑物,那是工厂的木工厂房(10车间)。枪械生产需要大量的木材,主要用于枪的枪托、护木和包装成枪的木箱。木质枪托和护木的用料及其讲究,必须是核桃木,不裂纹。工艺也很复杂,有选料、刨削、蒸煮、风干、打磨、浸油、防腐、上漆等工序,稍有瑕疵即报废。由于木工车间的性质决定防火是头等大事,所以选择了离主厂区最远和最偏僻的江边开阔地域。木工车间里还建有工厂的两个室外露天靶场中的一个,长江北岸的鹤皋岩旷野上空不时回荡的清脆枪声,成为了建设人经久不息的回忆。

建设厂是特大型军工厂。每天上下班时间都要在厂区鸣放军号,像部队的军营,这一点使我这个退伍军人感到特别亲切。由于每天仅白天到厂工作的干部职工就上万人(上夜班的职工也有几千人),每到早中晚的上下班时间,建设厂的六个主要厂门,进出红墙厂区的工人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如蚂蚁般浩浩荡荡朝着一个方向移动。如遇下雨天,工人们有的撑伞、有的戴斗笠或草帽,有的披雨衣,使平常宽阔的人行道拥挤不堪。两杨公路建设厂厂区段,由此成为了当地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上班的人很多但并不乱,人人都手持工作证有序进厂。除了上班时在厂大门要出示工作证以外,在厂内的某些敏感区域也要出示工作证,凭工作证上的特殊标记才能进入。按军工厂规定:工作证内页盖3颗红五角星的是厂级领导,可以进出工厂的所有单位和部门;盖2颗红五角星的是中层领导和高级技术人员,可以进出工厂的特殊要害车间和单位;盖1颗红五角星的是总装、枪弹库房、研究所、靶场等重点保密单位和木工车间、喷涂车间等重点防火单位的职工;工作证上无标记的职工不能进入特殊要害车间。

建设厂的生产单位实行白班、中班、夜班轮换的三班倒工作制,职工每周轮换一次。长白班从早晨8点到下午6点(中间有2小时午休时间),夜班从下午4点到晚上12点,深夜班从凌晨12点到早晨8点。这是正常情况,由于建设厂工人肩负着军工生产特殊职能,遇到时局动荡,比如中印边境自卫还击战、珍宝岛自卫还击战、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或生产抗美援越装备等等,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加班加点有点额外的报酬,不过不多。但工厂会安排食堂将馒头或清凉饮料送到员工手中,以示慰问。食堂的师傅根据生产科通知的加班车间和加班人数,准时推着重叠数层蒸笼和大铁桶的手推车来到车间。加班的工友们会借此休息一会儿,也不大讲究卫生,沾满调水油或机油的手随便在棉纱、手套上擦一擦,咀嚼着香喷喷的白面馒头,再渴一碗热气腾腾的粉丝汤(冬春)或清凉可口的冷饮(夏秋),惬意极了。

早中晚班的工作流程是相同的:上班先换劳保服,开一个简短的小组碰头会后,各自检查自己的设备,然后开机加工零件。其间,相同间隔数量要量样板,加工好的零件在交接区定置码放整齐并点数,再做文明生产,填写当班记录卡,关电闸下班。

在有生产任务的情况下,二、三班(中、夜班)工人有“苦战票”(每张价值2角钱)。苦战票很实惠,下夜班后可持票到厂区内的保健食堂领取手工老酵馒头、杂粮花卷、鲜肉包子,一碗豆芽肉片汤或一碗肉丝面,也可持票到其它一、二、三食堂食用。

还有一种“保健票”是按工种来发的补贴,分别为每张3角和5角两种。我在4车间当工人的三年,前两年一直是三班倒,经常晨昏颠倒,生物钟被人为打乱,感觉很艰苦。好在三班工作制的节奏还比较均匀,时间也较为规律,时间一长也就逐步稳定下来。轮到上二班和三班时,下夜班后往往要加餐,除了持“苦战票”在保健食堂吃肉丝面或豆芽肉片汤和大包子外,有时候同车间上夜班的师兄弟中有嗜酒贪杯的,便相约大家下班后外出喝酒解疲乏。

那时在位于扬家坪商业中心的团结路旁边,有个高出马路一截的土坎,CQ市公安局的交警5队就在坎上面,坎脚有一家晚上还开门经营的小酒馆,店堂不大,墙壁斑驳,木桌条凳,屋梁上吊有几把吊扇,名叫“北方食店”。上世纪80年代前期,还很少有个体经营的小食店或小食摊,北方食店是扬家坪唯一一家通宵营业的国营饮食店。无论刮风下雨、寒冬酷暑,我们夜班工人常常深夜或清晨下班后相聚在北方食店,叫上蒜苗炒腊肉、红烧肥肠、卤猪耳朵或油酥豆干、松花皮蛋、鱼皮花生等等下酒菜,一人勾几两“江津老白干”喝上几杯。大家谈古论今,天南地北地神吹胡侃一通,疏缓一下劳累一天的疲惫。等到东方发白,才心满意足地穿过寂寥的街道回家休息。

工厂的厂区上下在白天处于一片繁忙景象,成千上万的职工在各自的岗位上挥汗如雨地辛劳工作;入夜后,从深夜直至凌晨,工厂的主要生产车间仍然灯火通明,长江北岸的鹤皋岩上一天到晚都沉浸在机声隆隆的朝气蓬勃之中。经过一天的劳累下班后,职工们并不急于回家,厂区内修建有多个洗澡堂,全天随时随地供职工免费洗澡。在各个家属区也修建了澡堂,每周末下午开放,职工家属需购票洗澡(一张票5分钱)。

工厂的福利待遇不错,每年都要发茶叶、白糖或当季水果,有时也会发毛毯、服装等。职工还有一项福利,就是每年发两次“柴火票”,将木工车间做枪托或包装箱的飞边、刨花、锯末等废料,发给职工烧火煮饭。由于核桃木质量好,木纹很漂亮,也有职工用来做小木箱或小凳子等小家具,非常耐用。

建设厂每周休息一天,因为工厂职工最多时近两万人,加上职工家属共5万多人,所以休息日定为星期二,星期天照常上班,据说是为了避免工厂所在地的农贸市场和公交车星期天打挤。杨家坪的另一个军工大厂国营空气压缩机厂,有职工近万人,基于同样的原因,该厂的休息日定为星期三。这样一来,一个星期七天,杨家坪和谢家湾主要居民中就有三天时间是公共假期,这三天大街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建国后到改革开放前,中国的企业均以国营或集体所有制企业为主。建设厂作为结构单一的中央直属全民所有制国营企业,被当作行政机关的附属物,通过一套严密的计划链,在一个封闭状态的内循环运行。工厂有自己的码头,船队,运输车队,职工医院,职工食堂,职工浴室,水厂,冷饮厂,印刷厂,电视台,报社,幼儿园,子弟小学、初中、高中等等,并自己建造住宅分配给职工,工厂几乎具备大部分后勤服务的社会职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