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云去风来皆是缘

(暮春时节,山寺后院的青石阶上落满白槐花。年轻书生跪坐在蒲团,衣襟上还沾着晨露。老僧手持竹帚扫花,帚尖在石板上划出沙沙声)

书生:弟子昨夜收到家书,说金陵的未婚妻另择良配。她托人带话,说并非我不好,只是...(喉结滚动)只是她突然觉得,没有我的日子会更自在些。

(竹帚停顿片刻,老僧弯腰拾起一朵完整的槐花)

老僧:你看这槐花,开时满树银雪,落时纷纷扬扬。可曾问过枝头要不要留它?(将花放在书生掌心)花说到底是开给自己看的。

书生:但三载书信往来,她分明说过非我不嫁。上月寄去的鲛绡帕,针脚里还藏着并蒂莲。(攥紧花瓣)若我此刻快马加鞭...

老僧:(突然挥帚扫开石阶)施主且看这青苔。老衲日日清扫,它们仍从石缝里长出来。(帚尖点着湿润的苔痕)可曾见过哪片青苔,会因为扫帚多停留半刻?

(山风掠过竹林,檐角铜铃轻响。书生盯着苔痕上蜿蜒的水迹)

书生:师父是说,强求终究留不住?

老僧:(不答,引他至山茶树前)这株“雪塔“去年遭了虫害,老衲用艾草灰敷了半月。(枯枝间绽着零星白花)你看它现在,倒比往年开得更清净。

书生:(抚摸斑驳树皮)可毕竟不如从前繁盛。

老僧:它不再需要人日日看护,才是真正活过来了。(摘去残叶)就像松树不会挽留路过的藤蔓,不是厌恶缠绕,是明白各自有各自的长法。

(日影西斜,两人踱至放生池畔。锦鲤衔走水面最后一片樱瓣)

书生:可她说过最爱我写的诗。每次收到新作,都要用花笺抄上十遍。(从袖中取出泛黄信笺)这些字句难道都是虚言?

老僧:(取信笺浸入池水)墨迹化开像不像流云?(字迹在碧波中晕染)云朵经过山峰时最是缠绵,可它们终究要往更高处飘。

书生:(望着消散的墨痕)所以连痕迹都不该留?

老僧:你看池底这些鹅卵石。(水面泛起涟漪)被流水磨平棱角的,反而最早被冲往下游。倒是那几块带裂纹的,永远嵌在源头处。

(暮鼓声中,书生随老僧登上钟楼。远山轮廓浸在绛紫色霞光里)

书生:若我当初多写几封信,少谈些天下苍生,多说些体己话...

老僧:(指向归巢的鸟群)每只雀儿振翅的力道都不一样。有的鸟拼命扇动翅膀,反而让同伴飞得更吃力。(群鸟掠过琉璃瓦)最好的相伴,是顺着同一阵风滑翔。

书生:可她明明说过需要我!(拳头捶在朱漆栏杆上)

老僧:(轻抚他颤抖的肩)需要和依恋,就像晨雾与露珠。雾说露珠离不开自己,却不知露珠本就是雾变的。(递过铜镜)你看镜中晚霞,抓得住吗?

(最后一缕天光消失时,钟杵撞响青铜钟。声波震落梁上积尘)

书生:所以连告别都是多余?

老僧:(将竹帚横放膝前)二十年前,有位香客在这扫了三年落叶。有天突然放下扫帚下山去了。(指尖抚过帚柄包浆)你看这些竹节,可曾有一道裂痕是为离别而生?

(月光爬上石阶,惊起草间流萤)

书生:但心口这团火要如何熄灭?

老僧:(打开香炉盖)你且看这沉水香。(暗红星火在香灰中明灭)最烫的炭反被深埋,等它甘愿化作暖烟,才能熏染整座佛堂。

书生:(忽然落泪)可那些说好要同看的风景...

老僧:(递过素帕)老衲年轻时在敦煌临摹飞天,有幅壁画始终残缺。(指尖在空中勾画)后来明白,正是那处空白,让周围的璎珞衣袂都活过来了。

(子夜时分,书生独坐禅房。月光将窗棂的影子烙在《金刚经》上,正好覆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七字。他推开窗,见山道上老僧正在月华里扫花,帚尖划过青石的声响,与更漏渐渐合拍)

(五日后晨课,书生将一叠信笺投入香炉)

书生:师父,昨日梦见自己变成溪中青石。

老僧:(拨动念珠)可觉得寒凉?

书生:水流过时,石头上竟生出暖意。(合掌微笑)原来不阻挡,反而能留住温度。

(炉中升起最后一缕青烟,盘旋如松开的手势,散入四月绵长的雨气里。山门外,邮差的马蹄溅起新泥,带着未拆封的信奔向雾霭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