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崔祎让骑从们带着这家主动开门宣誓效忠的坞堡主人为向导,又率领数十骑随从。
带领他们沿岸经过每一处坞堡。
每到一处,便要求其主人派出一两名子弟,开门让他们宣誓效忠,
声称其目的是带领这些人,去击破在伊水深处的胡人兵马,解救出各族被裹挟的部曲子弟。
清河王声明,若有坞堡拒不开门,就视为仇敌,事后必将清算。
这一番话让大部分家族动了心思。
他们的部曲能被胡人裹挟一次,自然也能被再次裹挟,本就不存在对谁真正的忠诚。
相较之下,忠于这位近来名声鹊起的宗室亲王似乎更好。
此地虽然封闭,外界很多消息被屏蔽,洛阳城中发生的诸多事情无法完全传出,
但在崔祎第二次发动政变,被拥立为清河王的遗诏传出时,尔朱军还未完全遮蔽洛阳周边范围,所以他们对此事有所耳闻。
此时,就体现出名望高的好处了。
在他们心中,崔祎自然而然地胜过了尔朱大都督这个边帅胡人。
毕竟,尔朱军手下的胡骑在此地的杀戮有目共睹。
若非必要,谁愿意屈从于武力,而不愿被名望折服呢?
从古至今,因对方名望而折服,无论在何处都是一件风雅之事,
而被武力屈服则不太体面,甚至可能留下骂名。
虽说这些人并非名门大户,但也都各有家传学问和庄园产业。
也是有个世代相传的‘门’在的,谁愿意背上这样的骂名呢?
因此,效果立竿见影,几乎所有坞堡都纷纷开门,派出一两名子弟率领十几人的部曲。
更多的人都被征调走了。
这些子弟的作用,是能让那些被裹挟到尔朱军的部曲有个主心骨,便于他们跟着回归。
毕竟得在双方之间建立起联系,否则,大家互相都不认识。
这些庄园的仆人平日里过着如同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只认得自家主人,一辈子都在庄园里,自耕自足。
什么东西都不用去外面买,有的人从出生到死亡,活动范围不过方圆一二十里,甚至不知道当朝天子是谁。
对他们来说,主人或许就等同于天子。
有人说这样的生活不好,对统治者而言,自然是不好的。
统治者当然希望能掌控更多的户数人口,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成为在籍在册的编户。
但想想,为什么这么多人宁愿去当高门大户庄园里的农奴,也要选择逃亡呢?
固然有世家大族趁机侵吞等原因,但这不正说明统治存在问题吗?
当然,没有他们,崔祎是干不了事情的,毕竟他要做得是明君。
稍稍修整。
不出半个时辰,这支再次超过七百人的部队再次出发。
数十负伤之人被托付给了坞堡之中。
洛阳不易主,他们性命无忧。
在此期间,骑兵们尽可能地给马匹,无论是乘马还是战马,补充体力,喂给它们豆饼和盐巴。
这些战马在临战前就已喂饱,但此时肯定又需要补充体力。
崔祎所部有所折损,但又补充了豪族子弟。
此消彼长,算上虏获的胡人战马,崔祎的这支兵马现在勉强可以一人三马的程度。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敌人十有八九已经得到了警报,但应该还不清楚具体情况。
崔祎也不知道。
现在双方仍处在战争迷雾之中,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这黑暗织就的大网中尽力挣扎,
看看能否闯出一个缺口,至少也要给对方造成足够的损伤。
时间有限,他要打的就是这支尔朱军右勾拳的侧翼。
右勾拳的拳锋应该已经打到巩县了,在洛阳之东。
这样的军队侧翼是最薄弱的,因为后续部队会容易跟不上先锋,反而被突袭。
甚至会有被击破,导致前锋被包围的风险。
趁的,就是这旧力用到极点,而新力犹自未生的阶段,打其一个措手不及。
要的就是一击而收,在敌人合围之前,打疼,然后再收回城去,让你咬不着。
时间是关键要素,再走十余里不遇敌,就要在天明前撤了。
这支再度集结起来,前后左右虚虚拢在一起的骑兵队伍再次出发。
此时,他们已失去先手优势。
与敌人那必定存在的大股骑兵,如同两只在黑暗中相互追逐、挑逗,等待对方露出破绽后便扑上去一决生死的猛兽,在黑暗中寻觅战机。
天色比之前愈发黑暗,毕竟此刻正值黎明前的黑暗时分。
耳边依旧是纷繁复杂、隆隆作响的马蹄声。
或许是经历了前两次战斗,崔祎随着马背起伏一颠一颠的,提不起兴致,甚至有了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此时,在他们沿着逆流而行的,是伊水右岸。
河流的左岸右岸是根据流向划分的。
伊水由南而北流,它的右岸,在东面。
为的,就是和那根据种种迹象推测,还驻马在瀍水和谷水之间的尔朱军中军,隔开一条伊水,这样更安全。
这些都不是他的临机决断,而是事先,荀思,羊盏和崔明才等人商议的。
片刻后。
崔祎所部对面,即伊水左岸的地方。
更远的的夜空下,有一支四十余人的骑兵正朝着相同方向疾驰。
别误会,这些人并非胡骑。
而是崔祎派出的一支别动队,就像安康鱼伸出的触须。
他们人人举着火把,在黑暗中,身后还牵着各大家族献上的备用马匹,声势颇为浩大。
领头之人正是被崔祎寄予厚望的胡人崔黄须。
他已经在下游渡河,艺高人胆大,就敢带着这么几十个人,佯装出很大的声势,沿着伊水左岸鼓噪而行。
而几乎就在他们侧后方一点的位置,崔祎率领着更多人马,悄然在后方跟进。
此前休息时,崔祎的手下在坞堡旁给马匹的脚上套上了一层厚厚的布,试图尽量隔绝声响。
虽说这办法效果有限,但也算是聊胜于无的计策。
以胡人对骑兵动静的敏感程度,肯定还是会有所察觉的。
崔祎之所以自己身处东边,而把崔黄须派到西边,多少带了点碰运气的成分。
当然,从古至今,哪一场战斗没有运气的成分呢?
但他也并非完全盲目行动,而是在赌一件事:
赌敌人会因自己竟敢出城与之打野战、夜战而气急败坏。
索性将所有骑兵撒到河两岸去,左右各形成一张大网,妄图把自己这股兵力给逮住并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