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嘤嘤嘤……
时哭时笑,声音沙哑无力,闻之令人寒毛直竖。
李瓶儿僵卧床上,痴痴望着一根寿字簪,失去光泽的玉指,轻轻抚摸着簪首的“寿”字纹,嘴里念叨着:
“寿字簪,早夭身,何日魂归离恨天?玉瓶碎,西门庆,相思地里盼君归。”
如此整日整夜茶饭不思,形销骨立,没多久,李瓶儿已经卧床不起。秀春请了数个郎中,人不见好转,眼见一缕香魂就要随风而去。
咚咚咚——
每当打门声起,李瓶儿的脸就会现出一抹微红,像是为自己涂抹一些胭脂,好见到心中人儿。
“秀春,是西门大官人来了吗?”
“啊……哪里来的浪荡子,怎的直接闯了进来?”门口传来丫鬟的惊呼声。
那人也不管秀春如何嚷嚷,径直往屋里闯,嘴里说着:“小娘子,我是西门庆的……门徒……对门徒,受恩师之命,特来照看你。”
乍听“西门庆”三字,李瓶儿感觉身上多了几斤气力,挣扎着起身,嘴里叫道:“让他进来吧。”
那人进屋之后,李瓶儿一瞧,顿觉受骗,官人怎么收一个如此丑陋的门徒?
来人满脸麻子,一双眯缝眼,告了个礼,笑着说:“西门庆是大官人,我叫张二官,自然是他的门徒了。”
明知此人满口胡诌,但只要有一丁点负心人的消息,李瓶儿也想知道。
“官人真的让你照看我?”
张二官见她面黄肌瘦,说话虚弱无力,知道再不医治,恐怕命不久矣,于是收起嬉笑的脸皮,正色道:“恩师确有交代,不然我何以会来?”
李瓶儿松了口气,问道:“官人到底去哪了?他为何对奴避而不见?”
张二官眼珠一转,道:“恩师有要事,出远门了。”
李瓶儿还要再问,张二官阻止了她,道:“小娘子的病不能再拖了,若恩师回来见你这幅模样,定会重重责罚我。”
听得“恩师回来”四字,李瓶儿心中一定,道:“非奴不愿医治,只是找了数个郎中,病倒愈发重了。”
张二官道:“我认识一位名医,乃太医出身,想来能让小娘子重新容光焕发。”
李瓶儿道:“那就有劳官……二官了。”
“诶。”张二官摆手道,“小娘子何必客气,早晚我得唤你一声「师娘」。”
思春人闻言,登时脸色灿若桃花,含羞低头不语。
张二官看了,心中不由一荡,当真是“病如西子胜三分”。
……
太医蒋竹山来了。
其人年纪不足三十,身材矮小,长相颇为飘逸,但眼神轻浮,常含猥琐之光。
待进了卧房,蒋竹山见李瓶儿雾鬓云鬟,拥衾而卧,似不胜忧愁之状,面色黄瘦,却不掩花容。
见如此佳人,诊视脉息后,他有心撩拨,便道:“小娘子阴阳交争,乍寒乍热,似有郁结于中而不遂之意也。当是六欲七情所致。”
李瓶儿淡然道:“还请先生赐教。”
蒋竹山好整以暇,道:“此病似疟非疟,似寒非寒。白日则倦怠嗜卧,精神短少。夜晚神不守舍,梦与鬼交。若不早治,久而变为骨蒸之疾,必有属纩(zhǔ kuàng)之忧矣。”
初见他时,李瓶儿便心生厌恶,此时见他诊脉,颇有几分道理,便多看了几眼,却觉这人有几分面熟,似曾相识。
李瓶儿道:“如此,有累先生赐良药,奴好了必定重谢。”
蒋竹山道:“小人无不,娘子服了我的药,必然贵体全安。”
此后几天,蒋竹山来往殷勤,甚至抓药、熬药也亲力为之,只为在佳人面前多露几次面。
李瓶儿知他心意,不动声色,只望把病速速养好。
太医确实名不虚传,她用过药后,夜里不再惊恐,睡得着,饮食也多起来了,不消两日,已经能梳头走动。
见身体渐复,李瓶儿便安排了一席酒肴,备下三两银子,酬谢蒋竹山,同时也让他不用整日里往这边跑。
李瓶儿高举酒杯,向前施礼,道:“前日奴家心中不好,蒙赐良药,服之见效。今粗治水酒,特来知谢先生。”
说罢,李瓶儿仰头喝了杯中酒。
蒋竹山睃眼望之,见她粉颈玉肌,娇艳惊人,心中更是难耐。
他道:“分内之事,何须如此酬谢。不过,娘子之疾,如今只是治了表,本还未得治。”
李瓶儿问道:“敢问先生,如何治本?”
蒋竹山眼睛里闪过一丝色光,道:“先前我曾言,娘子阴阳交争,实是六欲七情所致。若要治本,六欲七情皆需有所依。”
他的话有道理,又似有所指,李瓶儿将信将疑,问道:“情欲如何有所依?”
“娘子青春几何?”
“虚度二十四。”
“似娘子这等妙龄,又颇为富足,何以如此郁结?”
“想是拙夫新亡,家事萧条,心力交瘁所致。”
蒋竹山心里一喜,又问:“可有子女?”
“你问这作甚?”李瓶儿眉头微蹙。
“娘子莫怪。孀居妙人,又无儿女相伴,情欲堆积,是以郁结成病。”
李瓶儿瞥了他一眼,道:“奴近日讲了一门亲事,待夫孝期满,自会过门。”
蒋竹山神色一黯,犹不死心,道:“敢问娘子,与何人作亲?”
“县前生药铺西门大官人。”
李瓶儿本以为可以吓退这登徒子,不料蒋竹山反而眼睛一亮,道:“苦哉!娘子苦哉!”
“何苦之有?”
“小的常往他家中看病。此人是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家中大小五六个老婆,丫鬟若干,稍不中意,领了媒人来,就卖了出去。娘子嫁他,岂不是如飞蛾投火一般?”
西门庆的种种劣迹,她早有耳闻,可是每每见之,李瓶儿便觉,皆是谣言,大官人明明是一位“过于自重”的谦谦君子。
“先生过滤了。奴选的夫君,自有道理,不消旁人指手划脚。”言语已经颇有些不耐。
蒋竹山哪里肯就此放手,道:“此只是其一。这些日子,是不是不曾见到他?小的跟你说,西门庆他回不来了,不但性命不保,抄家收官也在所难免。”
铛啷——
李瓶儿花容失色,手中酒杯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