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圆桌哲人会

“...你你你...看到了吗？”薇娅看完，难掩心头激动。

“嗯...”苔丝也凝重地点头。

她们从此处得知了一个无比震惊的历史事实，震惊到足以颠覆帝国建立的根基！

龙神厄瑞波斯，乃至整个龙族，并非因大奸大恶而亡！

而是因其研究触及了某些不朽存在达不到的禁忌。

这些存在暗中勾结，沆瀣一气，煽动龙族野心攻杀人类，最终促成了帝国的开国皇帝铁穹联合天下之力，发动了那场所谓的龙灭之战！

「昼阳神赫利俄斯」与「夜月神塞勒涅」就是其中之二！

龙神的陨落，竟是一场神明精心策划，为谋杀龙神的阴谋，而非帝国皇帝正义的胜利！

苔丝捏着羊皮卷，赤红竖瞳微微眯起，显然是被这个消息给震惊到了。

这个消息她得带走。

毫无疑问，这对魔女教来说也是个天大的好处。

因为晨曦教廷所信仰的两尊神明，便是昼阳神与夜月神。

如果这个消息带出去......

可她旋即又开始怀疑，帝国在当年又是怎么做到绝对封锁，一点消息不留呢？

龙灭之战对于能活一千五百岁的精灵来说并非太过久远，可就算过去族中的长辈，苔丝也从来没听他们说过什么巨龙的好话。

这时候，坐上方的沈恩看到了苔丝的深思。

他知道苔丝这时候大概在想什么，于是提前找准好了方向，笼统说道：

“龙灭之战后，那些不朽存在并未退去，他们以禁忌之力篡改了历史的痕迹，抹去了龙神的意志，甚至扭曲了世界的记忆。大多数生灵的认知都被他们重塑，只留下铁穹的丰功伟绩。”

苔丝表情略有变化。

沈恩看到苔丝这表情，就知道，他猜对了。

于是他顿了顿，目光扫向苔丝，不紧不慢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意味深长：

“至于为何连你们精灵都未察觉...或许，你该回去南方诸岛，问问那些长寿的族老，他们是否真的对那场大战一无所知，还是刻意对某些‘存在’视而不见。”

“南方诸岛”四字如惊雷炸响在苔丝耳畔。

她瞳孔微缩，赤红竖瞳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这个家伙......怎会知道自己的出身之地？

苔丝自认从未泄露半点来历，连魔女教的司教都未必知道自己的来源。

可沈恩却一语道破，仿佛她的过往在他眼中毫无遮掩。

苔丝本来还有点不愿相信这家伙故弄玄虚，可她现在开始摇摆不定。

薇娅紧握羊皮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抬起头，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阁下既知这些秘史，又受龙神托付，那您......究竟是何等存在？为何龙神会选择您？”

端着架子装逼装了这么久，沈恩终于能松上口气。

苔丝和薇娅的反应看起来都在预料之中，至少她们没有直接质疑自己的身份。

那么...问题来，自己该如何回答她呢？

沈恩内心思忖再三。

他觉得自己既然依照圆桌骑士搞出来了龙神手下十二头巨龙的设定，而这里又是圆桌大厅......那么自己属于圆桌骑士首领的朋友，又是法师，那么这个身份，不就呼之欲出了么？

“梅林。”

梅林？

苔丝在心里一一对照十二头恶龙的名字，发现都对不上。

薇娅作为世代侍奉龙神的霜喉族，更是清楚这一点。

“两位不必多想。‘梅林’不过是一个称呼，一个象征罢了。我并非龙神麾下之龙，也非史书中的显赫之人，只是偶然得到了这片遗产的看守者，负责见证与引导有缘之人。”

沈恩目光再次扫过两人。

他知道这苔丝和薇娅都相当谨慎，还留有些许怀疑，于是又用法杖轻点地面。

敲击青石的声音沉甸甸，直刺苔丝与薇娅的心底。

“你们能到此，说明你们心中皆有所求，而你们心中所疑，我已尽知。”

他转向苔丝，语气淡漠，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随意：“你在想，我为何知晓你的出身，甚至在此揣测，我是否连你妹妹的下落都能窥见。”

再看向薇娅，声音愈发低沉：“而你在想，既然龙神已陨，对面这个灰袍老者是否能如龙神般伟岸，是否足以代替龙神，救你部族于水火。”

苔丝和薇娅都难以置信地同时看向他。

而沈恩端坐不动，周遭的雾气让他自然而然显得如渊似海，深邃得令人窒息。

“两千余年前，厄瑞波斯（龙神）将此地交托于我时，曾言我能看透人心、裁定命运，可命定之事，就连我也不敢妄言。”

苔丝已经信服了，她开口问道：“还有阁下不能言语之事？”

“厄瑞波斯曾问我，命运可否改写。”

沈恩的目光扫过苔丝，语气中透出一丝意味深长，“我答他，命运如棋，落子无悔，改写与否，不在棋盘，不在外物，而在执棋之人。

“世人皆有疑惑，既然不朽神明拥有着无匹威力，那为何不走下天堂，拯救世间疾苦。答案很简单——神明之力，可破山河，可灭生灵，却无法改写人心。厄瑞波斯便是如此，他纵有再造万物之能，终究未能看透这一点。”

苔丝陷入深思。

薇娅忍不住问道：“就连神明，也有‘人心’么？”

沈恩淡淡一笑，右手虚握扶手：“既无人心，龙神又因何陨落？”

“......”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又极其耐人寻味，短短两秒，这句话已经开始苔丝和薇娅的心中荡漾、回响，留下一道不可描述长久余韵......

此时，两人已经在心中彻底坐实了灰袍老者的神秘身份。

不可猜、不可测、也不可知...

他就和龙神魔女一样，只有一个称谓，一个代号，仅此而已。

薇娅又问：“梅林先生！那么您刚才所说的龙神大人遗愿，又是什么？”

沈恩微微颔首：“你可知，龙神造就十二巨龙的原因如何？又何为阿瓦隆？”

薇娅一板一眼回答：“十二巨龙乃是继承龙神大人所愿，贯彻龙神大人之意志的高贵之龙！阿瓦隆则是更古老的传说，意思是指‘精灵之国’或‘彼世之岛’，被迷雾笼罩，代表永恒与纯净的理想之乡！”

沈恩点头，没有否决。

苔丝听到薇娅的这种解释后，在一旁忍不住撇了一下嘴。

“说得不错，但我可以替你补充一下。”

“还请梅林先生指明迷雾！”

“嗯...”

沈恩的声音低沉而悠远，似从那虚幻的殿堂中传来，“厄瑞波斯曾言，他穷尽一生，欲铸一处比肩阿瓦隆的理想乡——一个无争无恨、人心归一的永恒之地。他以十二巨龙为基，建此处圆桌，寄望后人能承其志。”

沈恩目光扫过石桌，语气中多了一丝冷峻。

“龙神认为，只要他通过理性，把握‘善的理念’，从而超越感官世界的偏见，制定绝对公正的法律，便能将这尘世重塑为他心中的阿瓦隆——一座由哲人王执掌的永恒之国。

“厄瑞波斯相信，唯有理性之光，能驱散人心的迷雾；唯有哲人之治，能平息世间的争端。他造十二巨龙，非为奴役，而是欲以其为柱，支撑起这座理想乡的基石。”

沈恩挥手，暗红光弧自石桌升起，十二模糊不清的龙影再现，隐约化作十二道人形虚影，环绕圆桌而立，宛如骑士守护王座，又似哲人议定真理，随即散去。

龙影模糊不清不是这里的效果，而是沈恩压根不知道十二巨龙具体长啥样，只能靠着前世的设定模糊展现。

苔丝和薇娅倒是看得目不转睛。

“然而，他错了。”

沈恩语气转冷，带着一丝俯瞰的意味，“理性可铸律法，却无法驯服人心；哲人可定规则，却无法抹平欲望。厄瑞波斯穷尽神力，欲以十二巨龙为圆桌之基，铸造阿瓦隆之乡，最终却发现，人心如影，随光而动，永不可控。

“也正是他的理想，造就了巨龙一族的灭绝、追随者的溟灭。

“龙神的悲剧性不在于力量不足，而在于其本质，是用绝对理性构筑了非理性牢笼。当他将「善的理念」等同于自己的意志时，阿瓦隆已注定成为埋葬自由的理性坟墓。”

沈恩一番话说完。

两人又在下方耐心寻味许久许久...

薇娅忍不住低声道：“那龙神大人的遗愿到底是......”

沈恩目光转向她，声音如寒风掠过：

“在他陨落之时，就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永远不可触及的残梦。他提前留下这个地方，无非是觉得他失败后，会对于巨龙一族，以及他万千追随者有所亏欠，他想告诉你们前因后果，为你们洗刷冤屈罢了。”

“那龙神大人既然提前知道了结果，又为何不去避开？！”

“‘追求’而已。”

薇娅沉默了。

她没想到居然是个这种结果，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该怎么去和族人说。

等待千年的希望，已经彻底熄灭...

苔丝这时候想明白了许多，抬头问道：

“梅林先生，您说您是继承龙神的遗愿想要告诉世间的真相。可这是龙神的想法，那么您呢，梅林先生您是作何想法？”

沈恩笑而不语，他知道，苔丝绝对是有她自己的想法了。

她想借他开口，但沈恩就是不说。

果然...是个聪明人。

应该说是“贤者”。

苔丝转而问向一旁仍在思考的薇娅：

“薇娅小姐，你说你是霜喉部落的巫女是吧？”

“是...是的。”薇娅不理解为什么苔丝又要问一遍她。

“你们部族现在是什么情况？”

“食物短缺...入不敷出...”

苔丝笑起来：“难道就没想过继承龙神的遗志，向南出发。”

薇娅连忙道：“族里不是没有年轻人想过，可大家仅仅止步于想...没有龙神大人的帮助。”

“薇娅小姐，你...”苔丝的表情变得有趣起来，“难道忘了刚才梅林先生所说的什么话了？命运如棋，落子无悔，改写与否，不在棋盘，不在外物，而在执棋之人。”

沈恩这时候听明白了。

苔丝这是要撺掇薇娅在帝国北境搞事啊！

薇娅也听明白了苔丝的话，“可是——”

苔丝双手后背，摇着头道：

“我知道你们现在部族人数稀少，可帝国极北之地，与帝国结怨的其他部族可也不少啊，既然你说寒冬来领，食物短缺，那又为何不靠自己，联合整个北方部落，南下进入？

“况且极北之地魔物众多，如果你们切断了这些魔物的食物来源，这些魔物为了活命，又该向何地迁徙？”

薇娅听得眼睛越来越亮，都像是只小鸭子在点头，可她还是有所顾虑。

苔丝却没顾及那么多：“如果说你还在考虑信仰之事，又何必担忧？你现在手里握着的是什么？是代表龙神向你们传达的消息。”

苔丝抓起了薇娅的手，捏紧她的手腕。

“只要你把这东西带回去，称龙神未亡，还赐予了你历史真相，何愁找不到南下之人？”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要谎称龙神未亡...

苔丝站在了她「莫德雷德」的石椅前，笑道：

“薇娅小姐你可以想一想，龙神都已经死了千百年了，可你们的族人，不还是信了龙神还活着？为了族群，为了部落，为了你们能够活着度过冬天，你只是在延续大家对于龙神的信仰罢了，仅此而已。”

薇娅的眼神颤动，显然已经是动摇到了极限。

苔丝说完，表情愈发愉悦，又转向了最上方坐着的灰袍老者，优雅行礼：

“梅林先生，您觉得这个想法如何？”

沈恩还是笑而不语。

装逼这种事情。

言多必失，不能随便回答对方主动提出的问题。

而且他觉得苔丝这也是在有意试探他的偏向。

这时候，薇娅似乎已经想通了应该怎么坐，她有些急切地向沈恩说道：

“梅林先生！我有一个提议，不知您是否感兴趣听听！”

“说。”

“既然龙神大人能将如此重要的遗迹托付给梅林先生您，我相信，您与龙神大人往昔必是交情深厚的好友。”

沈恩既未点头，亦未摇头，只是静静端坐。

薇娅见状未被他的沉默所阻，眨眨灵动的大眼，继续说道：“所以，我想恳请您，能否一路见证龙神大人理想的延续！”

沈恩稍显意外。

怎么...龙神那太过理想化的理想，还真有人想去践行啊？

龙神都办不到，你怎么去办。

“当然！我明白我们或许是自不量力，可我始终认为，龙神大人理想最为闪耀之处，不在于达成的那一刻，而在于那颗在追求中永远保持虔诚且卓越的心！

“龙神大人穷尽一生，想要打造理想乡，虽未成功，却留下了一颗不屈的灵魂。这份虔诚，这份追求卓越的意志，才是真正的阿瓦隆——无需完美，只需永恒的追求！”

沈恩一愣。

这话他是没想到的。

他顿了顿，大厅微微一震，十二石椅上的龙影若隐若现，仿佛在回应这番话。

“厄瑞波斯曾以为，理性可铸阿瓦隆，律法可平人心。”

沈恩的声音悠远而低沉，带着一丝俯瞰的意味，“他错了，却也未全错。理想乡不在结果，而在追寻——这一点，你比他看得更清。”

薇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少女的激动，低声道：“那梅林先生，您可愿见证？”

沈恩的大脑飞速运转，刹那间就已经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苔丝分明想借这圆桌大厅，撺掇薇娅扰乱帝国北境，挑起事端；而薇娅则需仰仗此地，与苔丝维持微妙的联系...而自己呢？

自己是不是可以效仿前世各种小说里看过的“聊天群”、“塔罗会”？

若能将此地化作信息交汇的枢纽，拉拢更多有缘人，真正意义上地组成一个“圆桌骑士会”，执掌棋局。

沈恩淡然一笑，只吐一个字：

“可。”

另一边的苔丝是觉得，这巫女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这位“梅林先生”维持此地，别在她们离开后弃之不顾。

薇娅见沈恩应允，喜色难掩，小手都捏紧了双拳摆动两下，她扭头赶紧转向苔丝，语气中带着几分雀跃：“那亚依小姐的意见如何？”

苔丝自然没理由拒绝，笑道：“没问题。”

“既然如此，为护此地隐秘，自今日起，凡入圆桌之人，皆以代号相称，真名隐于雾中。”

苔丝目光扫向身后的石椅，古龙文「莫德雷德」映入眼帘，她轻拍扶手，戏谑道：“我就选这个了。”

沈恩目光微动，不由在心中腹诽...莫德雷德在前世传说中可是背叛的象征。

难不成苔丝你想叛逃魔女教？

薇娅则点点头，目光落在一开始的座位上，认真道：“莫德雷德大人么？那我就选这个吧......”

她走向「贝德维尔」的石椅，轻轻坐下，冰蓝长发垂落，衬得她身影愈发肃穆。

沈恩暗自点头。

贝德维尔，象征忠诚，与薇娅对龙神的虔诚倒是契合得天衣无缝。

薇娅坐下后，抬头看向沈恩，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梅林先生，能否为此地取个名字？”

沈恩闻言，目光掠过圆桌，十二石椅环绕的景象如一幅古老画卷映入眼帘。他早有腹案，淡然开口，声音悠远而低沉：“既然此地贯彻了厄瑞波斯的理想，便名之为——‘圆桌哲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