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动用了所有人手,把京都内内外外全都翻了个遍,却依旧一无所获。

惜文必定乔装打扮,隐姓埋名,藏在某处,甚至可能是和霍家的公子一起。

韩茯苓思忖道:“顾小姐孤身一人在京这么些年,怎么会不愿见你这个唯一的亲人呢?”

顾淮安手指微蜷,“她是在怨我这个哥哥没有保护好她。”

“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她。”

“杜纤云毁了她的清白,让她无颜再去面对自己心爱的人,惜文一定对这个恶毒的女人恨之入骨。”

“我一定要为她讨回公道,让杜纤云生不如死。”

顾淮安静静地诉说着,眼神阴翳,那股恨意如同腐蚀人心的毒液。

韩茯苓不禁颤栗。

“王爷……你……”

“你……还要如何折磨她?”

这昭阳公主虽然可恶,可如今这副样子,也算罪有应得,顾惜文想要的真的是折磨女子致死吗?

韩茯苓推开门,朝身后低声道:“我看这未必是惜文真正想要的。”

若是一味陷在仇恨的泥潭里,只会越陷越深,不得解脱。

顾淮安闭目未答,只是伸手抚过猫儿的背脊,颤抖的指尖在那柔软的皮毛间流连。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叩响。

女子妩媚的声音传入耳中,“王爷,妾听闻王爷受了伤,特做了龟鹿二仙胶来给王爷补补气血。”

端琼华端着药盘,笑意盈盈地站在房门口。

冷淡的声音一如既往,“退下。”

端琼华的笑意僵在脸上,“王爷……”

“王爷……您就尝尝……”

房内已没了动静,端琼华知道王爷的脾性,不敢再多说一句,便把那汤药放下。

天色已然大亮,日光映地雪地白得刺眼,今日虽没有飘雪,却是比那大雪时还有冷上三分。

昨晚和今早的事,府内闹得沸沸扬扬。

冬枝凑在端琼华耳边,说着打听到的关于那名女子的事。

“王爷很厌恶她,要将她献给那个好色的王大人?”

端琼华本来失落的娇艳面庞多了一分得意,果然,那女子的姿色尚且不如自己,如何入的了王爷的眼?

只是……

端琼华眉心微皱,“那王爷为何为她受了伤?”

韩茯苓那丫头来诊疗了,断然是不会出错的,王爷在冰上受了伤。

端琼华冷哼一声,“看来,我要亲自去见见这个贱人。”

药香先于意识钻入鼻尖。

杜纤云眼睫颤了颤,视线模糊间,见一盏青瓷药碗悬在唇边,碗沿泛着温润的光。

“你……是谁?“

她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却仍是惊魂未定,只见执碗的手猛地一抖,药汁晃出两滴,落在素白被褥上,洇出褐色的痕。

喂了两天的药,人终于醒了。

他答道:“顾明朗。”

顾明朗?

指尖伴随着意识传来阵阵刺痛——

杜纤云抬起手,发现自己十指裹着素纱,关节处鼓着紫红的冻疮,像枯枝上结着的僵果。

她的十指肿如红玉。

那些冻疮生在纤纤玉指上,紫红发亮,有几处已经溃烂流脓——金枝玉叶的手,竟比曾经在宫里见过的浣衣婢女的手还要可怖。

她试图蜷指,一阵钻心的疼却顺着指骨窜上来,疼得她“嘶“地抽气。

“别动。“

一双温热的手突然托住她的手腕,顾明朗扶她靠坐起来,指尖在她后颈处垫了块软帕。

“慢些,刚敷了药,不要动。”

杜纤云哑声道:“又是你救了我?”

她还记得失去意识前那腕上被割破鲜红的血。

是他破开冰层救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救我……”

她的声音满是疲惫与无助,在顾淮安面前无论如何都要强撑下去,此刻却将自己的软弱在他面前暴露无疑。

怪就怪他,对自己太好,太像林鹤之。

女子纤弱的肩头颤动着,顾明朗听见了女子隐忍的抽泣声,明明她在冰面上那么倔强坚强,从不弯曲自己的脊背。

“死何其简单,活下去才难呢。”

顾明朗眸光暗涌,他终于问出自己这几日一直想问的,“你为什么要毁了惜文的清白?”

抽泣声戛然而止,杜纤云冷笑一声。

“原来你和你哥一样,都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道:“我杜纤云一人做事一人当,做过的事,从来都不会反悔。”

顾明朗问道:“明知是错,你却依然不知悔改?”

“悔改……”

杜纤云默默念着这个词。

她如何悔改?现在她遭受的一切还不够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悔改,只知道对顾淮安恨之入骨。

杜纤云漠然道:“这世间对错,又岂是你能断定的?”

顾明朗苦笑一声,满眼失望。

你果真是个怀女人,为什么第一面,自己会被你那副可怜的模样所蒙蔽呢?

他将药碗安稳地放在她手上,“我哥哥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早日改过,好自为之吧。”

最后一句话似乎还带了一瞬莫名的温柔。

接着,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手中的汤药漆黑,倒映出杜纤云憔悴恍惚的面容。

比起弥补这个过错,她倒不如承受这个苦果。

反正她已经一无所有。

如今,最起码,她还有曾经杜纤云的一丝尊严。

要她卑躬屈膝地祈求别人的原谅,她永远都不可能做到。

杜纤云永远都不会低头。

一滴泪砸在手背的冻疮上,刺痛让她浑身一颤。

原来最疼的不是伤口——而是看见药碗里那个落魄不堪、眼眶通红的自己。曾经练字作画的手指,如今连攥紧被角都做不到。

“怎么会...“

哽咽卡在喉间,化作更汹涌的泪。她突然咬住自己的手腕,在早已遍布冻疮的皮肤上,又添一道带血的牙印。

她如今已经这副模样,自己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怀中的药碗摔得粉碎,她终于哭出声来,整个人滑落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砖面。散乱青丝铺了满地,像一张网,兜住她支离破碎的骄傲。

屏风外,男子修长的身影立着,静静望着地上那团颤抖的身影。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调侃,“公主方才的硬气呢?”

“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一袭灰青襦裙洗得发白,衣缘只滚着两道墨蓝细边,腰间束着半旧杏色汗巾,右侧悬着针囊与药囊。女子头发尽数绾作圆髻,用竹簪固定,鬓边不见半点珠翠。

她说着走了进来,行走时裙裾扫过鞋面三寸,恰好地露出双青布鞋,鞋尖还沾着些新鲜药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