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顾明朗飞扑过来之时,已是慢了片刻。

杜纤云昏死了过去,她紧紧依偎在顾淮安的怀里,两人满身都是冰屑化成的水渍。

还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

顾淮安皱眉,怀中的人却越抓越紧。

她的指缝里还残留着冰渣,冻伤的肌肤泛着青紫,却仍固执地揪着他的衣襟不放,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玄色的锦缎在她掌心皱成一团,金线刺绣的暗纹被她的指甲勾出丝来。

冰水混着血水渗入腕上的割伤,顾淮安目光阴冷地看向一旁。

挽儿跪到地上,神色惶恐不安:“王爷,是属下失职,属下甘愿领罚。”

“你不是失职,而是有意为之。不是吗?”

目光锐利似鹰隼,仿佛能将人看穿。

挽儿瞳孔骤缩,愧疚地低下头来。

她不是故意令王爷受伤的。

她也没想到,这么远的距离,王爷竟能冒着生命危险赶来,救下杜纤云。

她只想袖手旁观,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她的性命。

如今说什么都没有办法挽回了。

挽儿沉默下,最后只道了句:“王爷,挽儿要替小姐报仇。”

“你的护主之心,本王自然明白,只是本王说过,她还不能死。”

顾淮安冷冷道。

“从今以后,你不必再跟着她了。”

挽儿不甘道:“王爷!”

“下去领罚吧。”

顾明朗走上前,他瞧见顾淮安受伤的手腕,“哥,你的伤口需要包扎。”

顾淮安吩咐道:“先救她。”

怀中的女子脸色没有一丝血色,宛如没有生命的人偶,似乎已经停止了呼吸。

韩茯苓骂骂咧咧地赶到淮安王府,自从他这趟回来,怎么天天来折腾自己。

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房门半掩,顾明朗朝里面示意道:“人在里面。”

韩茯苓推开房门,只见塌上躺着色如死灰的昏迷女子。

她上前搭脉,手指刚搭上云芷的腕子,便猛地一颤,“她是谁?”

顾明朗立在床边,注视着女子的神色变幻莫测,带着一些迷惘,全然不似往日的开朗。

只言片语过后,韩茯苓已然明了。

原来就是这女子害了顾淮安的妹妹。

要知道,顾惜文可是顾淮安唯一的亲人了。

难怪被蹉跎成这副模样。

“这……”

韩茯苓眉头紧蹙,指尖下的脉搏微弱如游丝,却又在某处突兀地急促跳动,像是枯枝上最后一片挣扎的残叶。

“寒气侵髓,五脏皆损。“

她声音发紧,“这女子的肺脉细如悬丝,肝脉沉涩如刀刮,肾脉更是……“

顿了顿,终是没忍心说下去。

须臾,她收回手,叹息道:“这女子身子若是格外强壮些,倒也无妨。可这女子年岁太小,本就养尊处优,身娇体弱,再加之风寒未愈,单衣薄食,又兼忧思郁结,惊惧过度,致使气血两亏。“

她翻开云芷的眼睑,见眼底血丝如蛛网,“怕是……“

顾明朗紧张道:“怕是什么?“

“怕是寿数有损。“

韩茯苓低声道,“若不好生将养,这身子怕是要废了。“

顾明朗心下一沉,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默默又道:“你去看看大哥吧。他受了伤。”

韩茯苓道:“真是奇了怪了,他折磨别人,怎地自己还受了伤?”

“他既然让我来救这女子,便便是不想让她这样病死。”

她没好气地说:“我先给这女子开几张保命的方子,切记每日每餐煎服。”

顾明朗未应答,只是看着塌上女子惨白的面庞。

青玉案几上的烛火将熄未熄,屋内炉火正旺,顾淮安半倚在湘妃榻上,刚褪下半湿的外衣,此刻玄色寝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一道旧疤。受伤的右手虚搭在引枕边,血迹从腕骨缠至虎口,渗出星点淡红。

韩茯苓背着药箱进来,只撇了一眼,“你这身体也是大不如前了,这点小伤也要来叨扰我?”

顾淮安微微一笑,“我可不想再留疤了。”

韩茯苓几乎快笑出声来,“你身上的疤还少吗?”

淮北战场上刀光剑影,受伤自然在所难免,她为顾家军治了数十年的伤,不少人重伤难愈,回天乏术,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但大多数人能及时救治,留下几道伤疤,捡回一条命。

顾淮安尤为甚之,身上伤疤交错纵横,很是可怖,刀伤,剑伤,箭伤……

最显眼的是胸口一道斜贯肩胛的刀痕,刀痕深入肌力,愈合后仍微微凸起,像一条蛰伏的蜈蚣,略显狰狞。

韩茯苓只所以还记得,是因为那是她唯一一次见过那样的顾淮安。

八年前,八王之乱,顾家领旨前去平叛,只有顾淮安满身是血地昏死着被众人抬了回来,睁开眼得知家人身亡消息之时,他本想追随着家人,以身殉国。

可那时的他还剩下一个远在千里,战场之外的幼妹。

他伤的太重,自己本以为无力回天。

岂料,顾淮安大口大口地吐着血,胸口不断地涌出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她慌乱的双手,“救救我……我不能丢下我……我妹妹一人……”

血已浸透绢布,凝成暗红的痂,黏连着皮肉。韩茯苓取来温水,棉帕甫一触及伤口,青筋在苍白皮肤下突起如虬枝。

清洁过后,她均匀地在伤口处抹上金疮药,嘱咐道:“伤口忌沾生水,三日一换药。”

顾淮安道:“谨遵医嘱。”

韩茯苓这才注意到,一只雪团似的狮子猫正蜷在他腰间,绒尾扫过刚换的绷带,暖烘烘的肚皮贴上他冰凉的手背。

“顽皮。“他屈指轻挠猫儿下颌。

“这是……”

韩茯苓侧了侧头,回忆道:“没记错的话,是你送给顾小姐的爱猫。”

“记性不错。”

记得每年顾淮安都会寄封家书,和一些稀奇玩意儿到京都。

他怕顾惜文太过寂寞,便送了她一只性情温顺的猫儿。

新换的绷带还带着艾草清香,猫儿却已窝回他臂弯,将受伤的手腕圈在毛茸茸的怀抱里。

韩茯苓欲言又止,“嗯……”

顾淮安道:“想说什么?你何时变得如此吞吞吐吐?”

韩茯苓这才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顾小姐还是没有消息吗?”

顾淮安神色冷了几分,似乎微微叹了口气,“有时候,本王甚至怀疑,是惜文不愿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