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的秋雨来得又急又猛。雪娘勒马在城郊一处破庙前，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成水帘。怀中的铁盒贴着心口发烫——这是苏院长交给她的证据，足以定柳元宗死罪。
庙门吱呀作响，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雪娘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凝神倾听——雨声中夹杂着不自然的呼吸，至少三个人埋伏在暗处。
“出来吧。“她松开剑鞘卡扣，“我没时间玩捉迷藏。“
黑影从梁上跃下，刀光如雪。雪娘侧身避过，凝霜剑出鞘的瞬间带起一道寒芒。第一个杀手捂着喉咙倒下时，第二个的刀才刚举到半空。
三息之后，庙内重归寂静。雪娘甩去剑上血珠，点燃火折子。三具尸体，都是影阁的装束。她蹲下身检查，在其中一人怀里摸出一张画像——画中的她穿着戎装，下方写着“楚清鸢，格杀勿论“。
火光明灭，雪娘盯着那个名字，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的碎片又开始翻涌，但这次不像以往那样模糊——她看见自己穿着铠甲接受册封，老父亲亲手为她系上佩剑；看见自己在军帐中批阅文书，烛光映着案头的“楚“字帅印...
“楚清鸢...“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泛起铁锈味——不知是雨水的腥气，还是记忆中的血腥。
门外又传来马蹄声。雪娘闪到窗边，看见五个黑衣人下马向破庙逼近。她握紧剑柄，突然注意到为首之人腰间挂着金色令牌——影阁阁主亲至！
“搜！“黑衣首领厉喝，“七皇子已经入城，务必在他与楚家余孽会合前...“
雪娘心头一震。萧煜还活着？而且还冒险来临江城找她？她来不及细想，后窗已经传来脚步声。腹背受敌，她咬牙冲向神龛——那里有她提前布置的退路。
刚移开神像，背后突然一阵剧痛。雪娘闷哼一声，反手掷出匕首。偷袭者应声倒地，但她的右肩已被暗器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很快浸透衣袖。
密道狭窄潮湿，雪娘弯腰前行，伤口火辣辣地疼。这条暗道通向城外河边，是楚家军多年前修建的应急通道——这个信息不知从哪冒出来，却清晰得如同写在眼前。
暗道尽头被杂草掩盖。雪娘刚探出头，就听见弓弦震动的声音。她本能地翻滚躲避，三支箭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
“楚将军好身手。“影阁阁主从树后转出，手中弩箭闪着蓝光，“可惜今日要葬身于此。“
雪娘冷笑：“就凭你们几个？“
“当然不止。“阁主一挥手，二十余名杀手从林中现身，“七皇子身边也有我们的人，此刻恐怕已经...“
话音未落，远处城门方向突然传来爆炸声，接着是冲天的火光。阁主脸色微变，雪娘则心头一紧——萧煜有危险！
这个念头让她动作比思维更快。凝霜剑如银龙出海，直取阁主咽喉。对方显然没料到她敢主动出击，匆忙闪避间被削去半只耳朵。
“杀了她！“阁主捂耳怒吼。
杀手们一拥而上。雪娘背靠河水，剑招凌厉如风。每一式都像刻在骨子里，根本不需要思考。第五个杀手倒下时，她突然记起这套剑法的名字——《寒江十八式》，是父亲在她十四岁生日时亲授的。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更多的画面涌现：她带领楚家军巡逻边境，她在军帐中与副将们商讨战术，她在庆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
分神间，一支冷箭射中她左腿。雪娘跪倒在地，凝霜剑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影阁阁主冷笑着走近，举起淬毒的匕首。
“楚家最后一个血脉，今夜断绝。“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河面飞掠而来，剑光如虹。阁主仓促格挡，仍被这一剑震退数步。
“萧煜！“雪娘惊呼。
来人确实是萧煜，却与她记忆中的样子截然不同——一袭玄色劲装，金线绣龙的腰封，束发的玉冠上嵌着七颗明珠。这才是真正的七皇子萧宸。
“没事吧？“萧煜挡在她前面，声音低沉。
雪娘想回答，却看见他后背渗出的血迹——他受伤了，而且不轻。影阁阁主显然也注意到了，阴笑道：“殿下亲自送死，倒是省了我们找人的功夫。“
萧煜不答，剑尖微微下垂，摆出一个奇怪的起手式。阁主见状竟脸色大变：“《龙吟剑法》？！你怎么会...“
话未说完，萧煜的剑已到眼前。这一剑快得超出常理，阁主勉强架住，却被紧随而至的第二剑刺穿肩膀。杀手们一拥而上，萧煜剑走游龙，每一击都带起一蓬血花。
雪娘拄剑站起，加入战局。两人背靠背，配合竟出奇地默契。当最后一个杀手倒下时，影阁阁主已经不见踪影。
“追吗？“雪娘喘着气问。
萧煜摇头，突然喷出一口黑血：“箭...有毒...“
他向前栽倒，雪娘急忙扶住。月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后心赫然插着半截断箭——不知何时中的暗算。
河边有个废弃的渔夫小屋。雪娘将萧煜安置在干草堆上，撕开他后背的衣衫。伤口周围已经泛出诡异的青色，毒素正在蔓延。
“没...用的...“萧煜气息微弱，“影阁的...'阎王笑'...无解...“
雪娘翻出他随身的药囊，手忙脚乱地寻找解毒药。萧煜却握住她的手腕：“听我说...柳元宗...通敌证据...在...“
“闭嘴！“雪娘厉喝，眼泪却砸在他脸上，“留着解释你为什么骗我！“
萧煜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我...从未骗你...只是...没说全...“他突然剧烈咳嗽，更多的黑血涌出，“楚清鸢...我...“
“别说话！“雪娘找到一包药粉，不管三七二十一敷在伤口上，“你死了谁帮我报仇？“
药粉似乎缓解了些许疼痛，萧煜的呼吸平稳了些。雪娘趁机检查自己的伤——肩上的伤口不深，但左腿的箭伤已经开始麻木，显然也淬了毒。
夜深了，雨势渐小。雪娘守在萧煜身边，不时为他擦去冷汗。月光透过破窗照在他脸上，勾勒出锋利的轮廓。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七皇子的场景——三年前的宫宴，他站在皇子队列最末，安静得像个影子。直到刺客出现，她才注意到这个看似文弱的皇子竟有一身好武艺。
记忆越来越清晰。楚家军覆灭前一个月，她曾收到一封密信，警告她提防军中的奸细。信上没有署名，只盖了个小小的“宸“字印章...
“七殿下...“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萧煜紧蹙的眉头。
萧煜突然睁开眼睛，眸色深沉如墨：“你...想起来了？“
雪娘点头，喉头发紧：“楚家军副将楚清鸢，拜见七殿下。“她作势要行礼，被萧煜拦住。
“不必...“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现在你相信...我不是你的敌人了？“
雪娘沉默片刻：“为什么隐瞒身份？“
“开始是怕打草惊蛇。“萧煜靠墙而坐，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喘息，“后来...是怕你恨我。“
“恨你？“
萧煜的眼神飘向远处：“若我当时更有权势...楚家军或许不会...“
雪娘猛然醒悟。他在自责！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颤。楚家军覆灭时，七皇子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连自保都难，如何能救千军万马？
“傻子。“她轻声说，语气却软了下来，“你救了我，已经够了。“
萧煜摇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雪娘忙扶住他，却被他抓住双手：“清鸢...我...“
话未说完，窗外传来异响。雪娘立刻吹灭蜡烛，凝霜剑出鞘三寸。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屋外。
“殿下？“一个低沉男声响起，“属下赵肃。“
雪娘松了口气——这是萧煜要她找的禁军统领。她刚要回应，却被萧煜按住嘴唇。他虚弱地摇头，指向自己的佩剑。
雪娘会意，拿起剑轻轻敲击地面——三长两短。门外立刻回应两短三长。暗号对上了。
赵肃进屋时带着两名侍卫，见到萧煜的伤势立刻变了脸色：“太医就在后面，殿下撑住！“
老太医为萧煜处理伤口时，雪娘退到角落包扎自己的伤。赵肃走过来，递给她一封信：“楚将军，这是殿下之前交代要交给你的。“
信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是楚老将军的亲笔，详细记录了柳元宗通敌的证据，末尾写道：“若父不幸，汝当与七皇子同心，共诛国贼。“
雪娘的手微微发抖。父亲早就安排好了？那萧煜救她...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楚将军。“赵肃低声道，“殿下这三年一直在查柳元宗。为了取得证据，他甚至服下'锁龙丹'伪装中毒，就为混入太医局查阅密档...“
雪娘猛地抬头：“锁龙丹？“那是皇室秘制的剧毒，服用者会经脉受损，痛苦不堪。萧煜腕上的金线...原来是这么来的！
“清鸢...“萧煜虚弱地呼唤。太医已经为他处理好伤口，此刻他脸色好了些。
雪娘走到榻前，不知道该说什么。万千情绪堵在胸口，最后只挤出一句：“值得吗？“
萧煜看着她，突然笑了：“你活着，就值得。“
这句话像钥匙，打开了雪娘心中最后的锁。她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楚清鸢愿追随殿下，诛奸佞，清君侧。“
这不是臣对君的效忠，而是将门之女对志同道合者的承诺。萧煜明白其中的分量，郑重地点头：“我们一起。“
黎明时分，雪娘站在河边，看着朝阳染红水面。记忆已经完全恢复，痛苦却丝毫未减。她记得每一个战死的同袍，记得父亲最后的背影，也记得自己坠崖时看到的柳家家徽...
一件大氅披上她的肩膀。萧煜站到她身边，脸色仍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清明：“接下来去哪？“
“京城。“雪娘握紧剑柄，“但在那之前，我需要取回一样东西。“
“什么？“
“凝霜剑的剑鞘。“她转身面对萧煜，“父亲的信里说，证据藏在里面。“
萧煜略显诧异：“你一直不知道？“
“剑鞘在坠崖时遗失了。“雪娘苦笑，“可能还在雪狼山...“
“不必去雪狼山。“萧煜从怀中取出一物，“可是这个？“
阳光下，那柄熟悉的剑鞘闪着乌光。雪娘瞪大眼睛：“怎么在你这里？“
“救你那日，剑鞘落在悬崖半腰的树上。“萧煜递给她，“我本来想等你伤好些再...“
雪娘已经拧开剑鞘底部的机关。夹层中滑出一封密函和半块玉佩。密函上是柳元宗与北燕往来的铁证，而那半块玉佩...
“这是...“萧煜脸色骤变。
雪娘也认出来了——另半块就在萧煜随身的玉佩上，两者合起来正是完整的“宸“字。这是宸妃的遗物！
“父亲与宸妃娘娘...“雪娘恍然大悟，“他们是一起发现柳元宗阴谋的？“
萧煜点头，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所以柳元宗必须除掉他们。“
晨光中，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明白彼此心意。雪娘伸出右手，萧煜击掌相迎。啪的一声脆响，惊起河边一群白鹭。
复仇，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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