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攀上高枝

端王府。

烛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竹帘穗子扫过青砖,发出细碎沙响。

谢景昭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狼毫笔,在宣纸上落下“晁国公”三字,墨迹未干便被揉作一团。

“靖国公府的人进宫了?”他指尖沾了点朱砂,在舆图上圈出太白山的位置。

戚赫单膝跪地:“郦妃跪在御书房两个时辰,陛下已派大理寺彻查。”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夜枭啼鸣。

谢景昭抬手掀开灯罩,火苗舔舐信笺的瞬间,映出他眼底冷光:“让栖梧宫的人把太子私铸兵器的事透给皇后。”

……

晨雾未散,邓云萱踩着露水从松鹤苑回来。

八宝粥还没入口,柳嬷嬷便急匆匆进来:“姑娘,外头传太子在太白山遇刺。”

银匙“叮”地撞上碗沿。前世此时她在做什么?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听着季氏哭诉伯府艰难,亲手交出了母亲留下的盐引。那日季氏鬓边戴的累丝金凤簪,正是用她的银子打的。

“云萱呐——”

雕花门被推开,季氏扶着丫鬟的手进来,帕子按在眼角:“今年庄子上遭了雹灾,你祖母连参汤都减了分量。”

邓云萱拨弄着腕间翡翠镯,这是今早太夫人刚赏的。前世她当这是慈爱,如今才知是钓饵。

果然听季氏叹道:“若是你养父母送你的铺子……”

“爹娘留下的产业都在沧县。”邓云萱突然抬头,笑得天真,“莫非母亲要我写信去沧县查账?”

季氏噎住,帕子下的指甲掐进掌心。这小蹄子回府半年,倒学精了。

正要再开口,却见邓云萱起身理了理裙摆:“祖母既身子不适,我这就去请仁济堂的大夫。”

太夫人躺在床上装咳,听见脚步声立刻呻吟:“我这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

“孙女这就派人去典当行。”邓云萱立在珠帘外,“把您那尊金佛像当了,好歹能撑些时日。”

“不可!”太夫人惊得坐起,“那是你祖父留下的遗物!”

“难道祖母的性命还不如死物重要?”邓云萱眨眼,笑了。

季氏追来时,正撞见丫鬟捧着妆匣出来。里头躺着的正是她觊觎已久的东珠项链,顿时喜上眉梢:“云萱这是要去哪?”

“送去当铺。”邓云萱脆生生道,“死当。”

“且慢!”季氏慌忙拦住,“这般贵重之物,何必当了?”

“母亲不是说要给祖母买参?”邓云萱将项链塞进她手里,“就拜托您走一趟了。”说罢转身离去,留季氏捧着烫手山芋——这项链是老太爷当年送太夫人的定情信物。

暮色沉沉时,前院传来摔盏声。邓云萱对镜取下珠钗,镜中人眉眼如画,再不是前世那个任人宰割的傻子!

……

翌日清晨。

缠枝铜鹤香炉吐出缕缕青烟,夏欢捧着洒金帖绕过十二扇紫檀屏风:“姑娘,靖国公府递来的帖子。”

邓云萱望着“晏芸画”三个簪花小楷,记起了这姑娘正是靖国公府世子晏琉的亲妹妹。

“更衣。”邓云萱指尖搭在洒金帖上,忽然想起前日听说郦妃娘娘要在碧桂园设赏花宴。

祖母最忌惮她与勋贵往来,偏这次竟允得爽快。

松鹤苑正房,博山炉里沉水香燃得噼啪作响。

太夫人捏着翡翠佛珠的手顿了顿:“靖国公府的帖子?”

吴嬷嬷觑着主子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大姑娘的车驾已出二门了。”

“好,好得很。”佛珠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汝窑茶盏叮当乱响。

太夫人盯着窗外被风卷起的落叶,“昨儿苏家送来的红珊瑚树可收进库了?”

“按您的吩咐,摆在熙王府年礼旁边。”吴嬷嬷话未说完,太夫人突然冷笑:“且看她能攀上几株高枝。”

碧桂园朱漆大门前,邓云萱扶着夏欢的手下车。

日头将马鞍铜饰晒得发烫,车夫牵着缰绳往东边马厩去时,她望见树影里闪过半截靛蓝衣角——果然有人跟着。

鹅卵石小径蜿蜒入竹林,邓云萱却拎着杏色裙裾往西拐。

前世她曾被困在碧桂园三日,每处暗门密道都刻在骨子里。绣鞋踏上青苔斑驳的石阶时,忽听得花墙后传来环佩叮咚。

“...此乃家父亲手所绘《寒江独钓图》,还望王爷品鉴。”娇软女声带着颤,邓云萱抬眸便撞见木香花架下的身影。

端王谢景昭的雪青长袍被风掀起下摆,腰间羊脂玉禁步却纹丝不动,正垂眸望着赭色卷轴。

粉衫女子鬓边累丝蝶恋花钗晃得人心烦,邓云萱后退时踩断截枯枝。

谢景昭倏地抬眼,目光如淬冰的刀刃划过她发间白玉兰簪。

“参见王爷,冒昧打扰了,臣女告退。”邓云萱匆匆屈膝行礼,正要转身,却听谢景昭淡淡道:“邓姑娘惯会挑时辰。”

粉衫女子绞着帕子涨红了脸,突然“哎呀”一声,绣鞋故意往石阶边缘滑。

眼看要跌进谢景昭怀中,邓云萱鬼使神差伸出团扇一挡。女子踉跄扑在花架上,压碎大片木香花。

“王爷恕罪!”女子哭着提起裙摆便跑,落下的卷轴滚到邓云萱脚边。

展开的《寒江独钓图》上,“户部存档”的朱印赫然在目。

谢景昭玄色靴尖碾过碎花,在邓云萱身前投下阴影:“看够了?”他俯身拾画时,袖口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邓云萱这才发现他右手缠着素纱,隐约透出褐色的药渍。

“臣女什么都没看见。”邓云萱后退半步,绣鞋却卡在石缝中。

谢景昭忽然扣住她手腕,指腹擦过那日箭伤结的痂:“邓姑娘每次见面,都要添些新伤?”

竹叶沙沙作响,邓云萱挣开桎梏时,白玉兰簪不慎落地。

谢景昭俯身去拾,露出后颈一道狰狞疤痕。邓云萱心头剧颤,抬脚将簪子踢进草丛:“不劳王爷费心。”

邓云萱转身欲走,忽听得墙外传来晏芸画的笑声。

谢景昭抬手扯落木香花藤,纷纷扬扬的白花瞬间隔断小径。

邓云萱被他拽进假山石洞时,额头重重磕在他胸前金线蟒纹上。

“别动。”谢景昭气息拂过她耳畔,“你祖母的人,正盯着呢。”

谢景昭目光深沉地打量着她,嘴角微微张了张,似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你此行,所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