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帮马贼凶悍至此。”
司马仲明安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望着河对岸厮杀的烟尘,对身旁囚车中的贾思同说道,“贾君倒是输的不冤。”
囚车中的贾思同摇了摇头,他见识过怀荒人的本事,岂能把他们当作乌合之众看待?
原本贾思同还想提醒这位踌躇满志的新任恒州刺史,可回想起柔玄难民的哭喊声又让他踟蹰:
究竟谁才是残民之贼?
而柔玄人,能在谁手里得到一条活路?
算了,随他吧......贾思同最终还是将话给憋了回去。
司马仲明讨了个没趣,只当是贾思同被他羞得哑口无言,于是转头向左右军官下令:
“全军抓紧渡河,告诉河对岸的步卒结阵固守!”
毕竟河对岸只是一帮稍微凶悍一点的小股马贼罢了,光凭人数也能碾死他们!
虽说不会用“却月阵”,但南北胡汉鏖战了几百年,步卒面对骑兵早有一套代代相传的经验。
恒州步卒不待司马仲明继续下令,自发地朝着战场中间猬集结成圆阵。肩膀挨着肩膀、后背贴着前胸,盾牌相互层叠,矛头枪尖更是一致对外:
任你骑兵锋利,径直撞上来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长槊挥舞,过处腥膻一片。就在司马仲明不慌不忙下令的同时,乐起已将恒州杂胡骑兵尽数驱逐开。
“跋弥大哥,还好吧?”
“大腿被划了一刀,不碍事”,贺赖悦从战场上寻了一匹无主的战马,扒着鞍桥艰难地上马。显然,他也是在强撑。
“二郎,咱们继续?”贺赖悦朝着远处步兵大阵呲了呲牙。眉头也皱了起来,“我刚刚就是说说,要是有办法就甭硬上拼命哈,娘的,好疼!”
乐起没功夫去接贺赖悦的俏皮话,眯着眼打量了这龟甲阵一眼,暗道官军主将果然不是易与之辈。定了定神,转身向左右问道:
“叔伯兄弟们,可还有余力?还敢不敢随我一起冲锋!”
“如何不敢!”
“同去!同去!”
乐起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做好准备,就算今日所有人都死在河边,也要拖住恒州军的步伐,好给身后的柔玄城留出足够的时间。
不过就像贺赖悦说的那样,能活下来最好!这花花江山,他还没看够呢!
“但愿大哥已经收到消息笼城固守,可别上头出城来野战...”
收起万般心思,乐起高举长槊,又猛地朝前方劈下,狠狠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
“呵,来了,匹夫之勇,不过尔尔!”
于延水南岸,司马仲明见怀荒骑兵再次发动,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他心里已经在盘算今日要不要强行催动步卒,将怀荒贼都堵柔玄城里。
“府君,不对劲!”
身旁亲信惊呼出声,打断了司马仲明的思路,定睛一看,顿时脸色煞白!
只见怀荒骑兵并未冲向战场中间的步兵大阵,而是向西北方于延水上游移动,然后在一处浅滩处渡河!
夏末秋初的于延水也不大,乐起选择的渡河地更是水面宽浅。只见他们人马合一,纷纷砸入水面,激起一阵水花,须臾之间竟已渡过大半。
是了,既然于延水不能阻碍恒州军的进攻,自然也迟滞不了乐起的步伐。
坏了!
司马仲明环顾四周,暗叫一声不好。
杂胡骑兵早已渡河,州郡步卒也泰半在河对面结阵,自己左右不过数千人,而且都紧贴着河边不成阵形。
若是怀荒贼军拿出玉石俱焚的魄力全力一击,就算自己侥幸存活,中军少不得也要大乱。
可问题是,这伙贼军会为了拖延恒州军的步伐,甘愿牺牲自己吗?
换作片刻之前,司马仲明绝不会有疑问,甚至还会嘲笑对方是不是想要趁机逃跑。
然而,司马仲明终于后知后觉得察觉到,对方绝不是擅长保存实力和趋利避害的一般贼寇。
“府君,他们冲过来了!”
“快发旗语让叱列平也渡河回来,你们都顶上去拖住他们,怕什么!”
亲信无奈地叹口气,说的倒是轻巧,直面高速冲来的骑兵怎么可能不怕?
然而他更怕自家暴怒的府主,只好又硬着头皮招呼周围士卒勉强列阵,希冀能靠人数优势抵挡对方。
可是南岸尽是临时征召的恒州番兵,他们可没有见识过司马仲明的残暴手段,此时早已两股战战,几乎连兵器都快握不住。
站在囚车里的贾思同倒是镇定,不过他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希望恒州军被怀荒人一击而溃呢,还是司马仲明大发神威一鼓作气讨平叛乱。
“司马使君,你还是快走吧。你若死在这儿,对岸的大军也要登时溃散的...”踟蹰了片刻,贾思同还是忍不住出声:
“我虽不懂军事,可使君人多势众,只要渡河去拿下且如城,这儿千余骑兵又能如何?”
“老贼,欸!回头再与你计较!”
“驾!”
司马仲明气急败坏,猛地一甩马鞭,快马跃入于延水中,左右亲信见状纷纷跟上,一时间河边又是一阵扑腾。
“府君,后方辎重怎么办?”一名操着陇右口音的骑士纵马跃入水中,跟上司马仲明的步伐。
司马仲明被冰冷的河水一激,头脑终于平静下来:
“别怕,他们没有火把、人也不多,粮草辎重他们拿不走!”
“去告诉叱列平,渡河回来赶杀此獠,本府必有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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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起舞动长槊,接连挑开几个挡路的恒州兵,口中呼喊不停:“跟紧我,冲过去,不要转向,不要停!”
他看见了敌军主将渡河,也看见了囚车中的贾思同,甚至还看见了民夫队伍中的曹纥真。
可是那又能怎样?
确如贾思同所说,只要没抓住主将,就算将南岸步卒都杀光了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对岸的杂胡骑兵也循着路径从上游渡河过来,与他们纠缠在一起更是死路一条。
乐起又转头撇了一眼贺赖悦,只见对方面色苍白,下身也是染红一片,看来他的伤势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走,走!冲出去,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