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A大南门外。
李乔拖着行李箱在大学门外张望,学校有宵禁,过了23点,宿舍区大门落锁。
李乔是赌气从家里跑了出来,又不想回爷爷家让他们担心,想着来宿舍住一晚,明早再一起出发去高铁站。
如今大门落锁,要想个别的方法进去。
李乔想起以前的跟舍友翻墙的经历,南门附近院墙有一处低矮的地方,而且院墙内外有学生翻墙用的砖头石凳,平时石凳被藏在灌木丛里。
李乔在院墙外查看,很快找到那处相对低矮的地方,院墙外的人行道是一个斜坡,院墙内树木茂盛,是个隐蔽的翻墙位置,墙头有明显磨损痕迹,这里正是学生们的翻墙地点。
掂了掂手里行李箱的重量,李乔感觉拎着行李箱也能轻松翻过墙头。
手搭在墙上,刚要爬,突然,一团黑影从天而降,砸在李乔的脑袋上,紧接着滑落。
黑影未滑落地上,连着一条带子挂在李乔脖颈上。
借着昏暗的路灯,李乔看清这是一个女式背包,背带上一个小熊挂件来回摆动。
院墙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正在从里面翻墙,还把背包提前扔了出来。
李乔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眼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从墙头跳下来。
女生屈膝双脚着地,然后很熟练地站起身,看到眼前的李乔,明显愣了一下。
女生身形消瘦,脸庞清丽,怎么看也不像是翻墙的惯犯,但眼见为实,李乔眉头皱了一下。
“同学,对不起,我的书包砸到你,你没事吧。”女生一边尬笑道歉,一边伸手打算自己从李乔脖颈上取下背包。
李乔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女生停住手,看到李乔身旁的行李箱,笑着说:“同学,你要翻墙进去吧,我帮你递行李,咱们得小点声,这边也会有保安不定时来巡逻。”
李乔把脖子上的包摘下来还给女生,“不用。”
“谢谢!”女生接过包,指着李乔的行李箱,“别看我瘦,但力气很大。”
李乔单手拎着行李箱轻松翻过墙头。
女生看得目瞪口呆,感叹:“长得那么瘦,力气这么大。”
“比你壮点。”已经翻过墙头的李乔的声音飘出来。
女生吐吐舌头,看了腕表时间,立刻飞奔离开。
李乔回到宿舍,却发现舍友们都去了附近网吧包夜玩游戏,他不想再翻墙出去,便开始洗漱睡觉。
脱衣服时,从帽兜掉出一张学生证:张楚楚,公共卫生学院,大二学生。
学生证上的照片是一位容貌清丽的女生。
同一届的校友,也不知这个身形瘦弱的女生半夜翻墙要去哪里。
想到这里,李乔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笑意。
凌晨三点的月光像把银梳子,将男生宿舍楼前的梧桐叶梳得沙沙作响。汤阳率先翻过铁艺围栏,运动鞋底沾着的夜露在草坪上洇出两片湿痕。李炎紧跟着落地时,金属围栏发出细微的嗡鸣,惊得钱树森差点没抓住栏杆。
“轻点声!别把宿管吵醒了。”钱树森压低嗓子,T恤后襟被铁栏勾出个破洞,在夜风里飘摇如败旗。
寝室门轴发出绵长的“吱呀——”,月光顺着窗户淌进来,在李乔的床铺勾勒出蜷缩的轮廓。
汤阳摸到开关的手顿住了:“别开灯,李乔今晚好像睡在宿舍。”
“李乔?李小乔?”钱树森戳了戳床帘。被子里的人影蠕动两下,突然掀开蚊帐坐起,发梢微翘,“你们才回来?我以为你们真要包一个通宵。”
“你这睡眠质量,一点声音就醒,你家不是开医馆的嘛,开服中药给自己调理一下。”汤阳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既然醒了,我就开灯了。”
李炎随手打开宿舍灯后,从书包里掏出四瓶冰可乐,瓶身凝着的水珠在月光下像撒落的星星。
李乔接过可乐时,指尖触到瓶身沁骨的凉意,睡意顿时散了大半。
李炎问李乔,“咱们不是说好在火车站集合么,你怎么回宿舍睡了?”
李乔不想说是因为跟老爸吵架,又不想回爷爷家惊动老人家,无处可去才回来宿舍。
李乔喝了一口可乐,说:“明早一起出发去火车站,更方便些。”
钱树森拧开瓶盖灌了两口,碳酸气泡在喉咙里炸开:“明天咱得赶早班车。听说五彩镇的火把节篝火能烧到天亮,姑娘们绣的腰带比晚霞还艳……”
“重点错了。”李炎从背包夹层抽出一沓资料,“火把节其实源自上古驱虫仪式,当地彝族把松木劈成细条,浸透三种草药……”
“停停停!”汤阳抓起枕头砸过去,“大半夜的别搞学术报告会!李乔你说,你们家中医馆有没有治失眠的方子?我怀疑钱胖子打呼噜能震碎玻璃,马上要天亮了,我不想刚睡着就被他的呼噜声吵醒。”
李乔蜷起腿,二胡琴盒靠在墙角,桐木纹路在暗处蜿蜒如河。
“我爷爷有个偏方,用酸枣仁配灯芯草……”他忽然顿住,鼻尖翕动两下,“你们闻见没?钱树森你身上有股焦糊味儿。”
“网吧通宵的馈赠。”钱树森扯起衣领嗅了嗅,“泡面汤溅键盘上了。说正经的,五彩镇西头有家百年药铺,掌柜的会配安神香囊,李乔你要不要去交流交流?”
李乔的指尖无意识拨弄着可乐瓶拉环,金属片在掌心投下细碎光斑。“小时候爷爷带我去采药,露水能把布鞋浸透。后山有片野菊田,花开的季节,我一到山上就会打喷嚏……”
“打喷嚏?”汤阳的哈欠打到一半僵住。
“野菊花粉过敏。”李乔轻笑。
李炎突然翻开笔记本,钢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火把节当晚,未婚女子会把香包系在老槐树上,小伙子们要踩着三叠石去够……李乔,你们中医馆有没有治恐高的药?”
“有倒是有……”李乔的话被钱树森打断,“别介!李炎你恐高?行程里安排的爬梯田观景台你可咋办?”
“他恐高?”汤阳笑得可乐瓶直晃,“上次系楼顶晒被子,某人趴在栏杆上给全楼女生唱《纤夫的爱》!”
面对舍友们的打趣,李炎不为所动,说:“再这么聊下去,天真亮了,咱们都不用睡啦。”
“不用睡,李乔好不容易回宿舍睡,咱们把灯关了开卧谈会,明天上了火车再睡一样。”
四个人天南海北地聊天。
晨曦爬上窗棂时,四个男孩的声音渐渐与窗外鸟鸣交织。
李乔讲起祖父诊脉时总爱哼的《桂枝香》,钱树森模仿药店伙计抓药时抖药杵的架势,李炎在笔记本上画满火把节的草图,汤阳突然掏出手机:“都别动!这光影绝了!”
照片里,李乔侧脸浸在晨光中,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手里还攥着半瓶可乐。钱树森凑过来时,发梢扫过李乔耳垂:“别说,咱们音乐才子配上这光,活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郎中。”
“郎中可不会拉《二泉映月》。”李乔笑着推开他。
钱树森突然正色道:“说真的,这次采风你准备弹什么?《彝族舞曲》?”
李乔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晨雾在远处树林间流淌。
“爷爷说,真正的曲子不在乐谱上。”李乔忽然起身打开琴盒,松香气息混着晨露漫开,“你们听——”
第一个音符跳出琴窗时,李炎的钢笔尖在纸页洇开墨点,汤阳的可乐瓶滚落床底,钱树森的呼噜声卡在喉咙里。琴声在寝室盘旋,像条银鱼游过二十年光阴——药碾子在青石臼里转圈,铜吊壶在火塘上咕嘟,穿靛蓝布衫的老郎中把脉时,指尖总爱叩着《平沙落雁》的节奏。
“这曲子……没听过啊。”李炎的笔记本滑落膝头。
李乔的弓毛在琴弦上收住,晨光正好爬上他的眉骨。“临时编的,叫《晨脉》。”他轻轻摩挲琴杆,“爷爷教过,诊脉要听弦外之音,或许音乐……”
“打住!”汤阳抓起外套,“再不走赶不上火车了!大家各自拿好行李!“
门轴再次转动时,晨光灌满整个寝室。李乔落在最后,回头望见琴盒上晃动的光斑,忽然想起太爷爷的话:或许音乐与中医,本就是同一种魂灵的两种脉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