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沉浮,如同溺毙的亡魂在冥河深处随波逐流。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痛楚和刺骨的寒意狠狠按下。断裂的肋骨,撕裂的后背,破碎的内腑,识海中残留的、被两种恐怖力量蹂躏后的废墟……所有的一切都在尖叫着,提醒着那场发生在“洞房”里的惨烈搏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伴随着光感而来的,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身下床铺的柔软触感,还有……一种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冰冷窥视感。
眼皮如同被胶水粘住,沉重无比。我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依旧是医院。但不再是之前的普通病房。这里的墙壁是冰冷的金属灰色,天花板镶嵌着发出惨白光芒的无影灯。空气里除了消毒水,还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和一种……极其微弱的能量场波动,带着冰冷的秩序感。
特护病房。或者说,是第七组在医疗机构内部设置的、带有收容性质的隔离观察室。
身体被各种管线连接着,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的滴答声。稍微动一下手指,就牵扯起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视线艰难地转动。
赵队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虑,下巴上的胡茬更显潦草。他的警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腰间枪套和一部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特制通讯器。
病房厚重的金属门紧闭着,门上方一个不起眼的摄像头,镜头微微转动,冰冷的红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地锁定着病床。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无声地滑开了。
没有脚步声。两个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又是第七组的清理者。同样的深灰色连体制服,全覆盖式呼吸面罩和战术目镜。但这次,只有两人。为首那人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精瘦,但步伐间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和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他胸口的“7”字徽记边缘,多了一圈暗金色的纹路,显示着更高的权限。他身后跟着的,正是上次在巷口拦截我的其中一人。
赵队猛地惊醒,看到来人,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按向腰间的枪柄,又颓然放下,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默默起身退到角落,如同被无形屏障隔开的局外人。
为首的清理者径直走到病床边。战术目镜后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毫无感情地扫过我缠满绷带的身体、口鼻残留的血迹、以及……我那只即使昏迷也下意识紧握着、放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手里,空空如也。
黑剪,连同那个盒子,显然已经被收走了。
“生命体征:波动剧烈,多处骨折,内脏出血,识海严重受创,残留高浓度‘深红级’污染能量反应及未知‘界外’能量侵蚀痕迹。”一个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从他面罩下传出,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尸检报告。“污染源关联度:确认。能量侵蚀同源性:确认。事件等级:深红(已扩散)。”
他微微侧头,对身后的清理者示意。后者立刻上前一步,动作迅捷地打开一个银色的手提箱。箱内是复杂的接口和一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能量核心。他拿出一个带有探针的传感器,不由分说地按在了我那只紧握过黑剪的手腕上!
“滋——!”
一股冰冷、带着强烈解析和侵蚀意念的能量瞬间刺入皮肤,顺着经脉向上蔓延!它在强行扫描、捕捉我体内残留的黑剪气息和“界外”能量痕迹!剧烈的刺痛如同无数根钢针在体内搅动,我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呃……!”剧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大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为首的清理者。
他无视我的痛苦和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传感器连接的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常人无法理解的复杂数据流。
“目标代号:‘牧羊人’。”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心上,“档案状态:‘黑羊’(高危不可控污染源关联体)。”
“黑羊”……这个耻辱的烙印被再次提起,像一把烧红的匕首捅进识海深处!那些被刻意埋葬的画面再次翻涌——指挥室刺目的红光警报,队友被失控能量撕碎前的绝望眼神,基地深处蠕动的巨大阴影,还有……为了关闭那扇失控的“门”,强行调用“界外遗物”能量时,那种将灵魂都点燃、又将一切焚毁殆尽的恐怖反噬……
“根据《第七号特殊事件处理条例》第17条补充条款,及‘黑羊’档案封存协议第3、7款,”清理者首领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注定的判决书,“鉴于目标‘牧羊人’在本次‘深红级’污染异化事件(代号:‘血衣嫁祸’)中的核心关联性、高度污染性、以及其行为直接导致邪域扩散、第七组外围人员失联(推定死亡)等严重后果……”
他的战术目镜转向我,冰冷的镜片反射着无影灯惨白的光。
“现执行最高决议:”
“1.永久剥夺目标‘牧羊人’一切权限及自由身份。”
“2.目标体内‘界外’金属碎片及残留污染能量,判定为不可控高危源头,需立即进行强制性剥离手术。”
“3.目标作为‘深红级’污染源关联体,即刻起,转入‘第七号特殊收容站点’,进行无限期隔离收容观察。”
强制性剥离手术!无限期收容!
冰冷的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下!剥离我体内那块与黑剪同源的金属碎片?那无异于直接摧毁我识海最后一道屏障,彻底断绝我与那“界外”力量的微弱联系!而一旦失去这层联系,我这具被严重污染和侵蚀的身体,瞬间就会被血衣娘娘留下的诅咒和第七组的“净化”程序撕成碎片!所谓的收容,不过是一个冰冷的坟墓!
更可怕的是,一旦碎片被剥离,黑剪……那把作为“嫁妆”的剪刀,将彻底失去最后的约束!第七组根本不知道他们收容的是什么!那东西一旦暴走……
“你们……根本……不懂……”我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血沫,“那剪刀……不能……剥离……碎片……你们……在……找死……”
“目标情绪波动剧烈,污染能量反应提升。执行镇静程序。”清理者首领冰冷地命令。
他身后的清理者立刻从箱子里拿出一支特制的注射器,里面是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液体。针头毫不犹豫地刺向我颈侧的血管!
“住手!”角落里的赵队猛地吼出声,向前一步,但立刻被清理者首领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那眼神中蕴含的警告和力量,让赵队脸色瞬间煞白。
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
一股强烈的麻痹感和冰冷的倦意瞬间席卷全身!意识如同被投入冰水,迅速模糊、下沉!身体的控制权在飞速流失!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清理者首领冰冷的目镜靠近,看着那支即将剥夺我最后依凭的注射器……
不!不能就这样结束!血衣娘娘还在虎视眈眈!那把剪刀绝不能失控!老周父女身上的诅咒还未解除……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冻结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寒意的震颤,毫无征兆地……从我体内深处传来!
是那块嵌入颈侧、与骨骼几乎融为一体的“界外”金属碎片!它似乎感应到了外来的、试图剥离它的冰冷恶意和那镇静剂中蕴含的压制能量,自发地……苏醒了一丝!
这丝震颤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源自“界外”的、对一切规则束缚的天然憎恶!它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我体内残存的、被血衣娘娘污染和黑剪寒气侵蚀的混乱力量!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混合着狂暴的能量,猛地从颈侧爆发!如同无数根冰针在体内疯狂穿刺、爆炸!注入的镇静剂瞬间被这股狂暴的混乱能量冲散、冻结!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连接在身上的监护仪管线瞬间绷紧,仪器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
“滴滴滴——!!!”
心电监护屏幕上的波形瞬间乱成一团麻线!血压和心率数值疯狂飙升!一股肉眼可见的、混合着暗红污迹和幽蓝寒气的混乱能量流,如同失控的毒蛇,从我口鼻、颈侧的伤口处猛地喷涌而出!
“污染反噬!能量失控!后退!”清理者首领冰冷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他猛地后退一步,战术目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惊疑!
那个拿着注射器的清理者更是首当其冲,被那股混乱的能量流狠狠扫中!他闷哼一声,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上,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金属墙壁上!手中的注射器脱手飞出,摔在地上碎裂,幽蓝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他身上的制服瞬间被腐蚀出大片焦黑的痕迹,面罩下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
整个隔离病房内的能量场瞬间紊乱!冰冷的秩序感被狂暴的混乱彻底撕碎!墙壁上隐藏的净化符文闪烁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压制!启动三级净化力场!”清理者首领厉声下令,同时双手快速在身前虚划,一个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复杂符文瞬间成型,带着强大的镇压之力,朝我压来!
然而,我体内爆发的这股混乱能量,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狂暴!它疯狂地冲击着压制符文,与净化力场激烈对抗!身体如同风暴中的小船,在剧痛和能量的撕扯中濒临解体!识海更是被搅得天翻地覆,血衣娘娘残留的怨毒诅咒、黑剪的极致寒意、还有那“界外”碎片原始的混乱意志疯狂冲撞!
“噗!”又是一大口暗红色的、混杂着冰晶碎屑的鲜血喷出!视野彻底被粘稠的黑暗和混乱的能量光芒淹没!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整个医院大楼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隔离病房的灯光瞬间熄灭,随即应急的暗红色灯光亮起,发出不祥的光芒!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楼层!不再是医疗警报,而是最高级别的安全警报!
“警告!警告!地下三层B区!高浓度‘深红级’污染能量爆发!隔离屏障失效!重复!隔离屏障失效!”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走廊里疯狂回荡!
地下三层B区!是医院的特殊医疗废弃物处理中心!也是……临时封存那块血衣嫁衣残片和阿娟染血照片的地方!
是那块残片!血衣娘娘感应到了我的位置!感应到了第七组试图剥离我体内碎片的举动!它……被激怒了!它在强行冲破第七组的封存!它在用这种方式宣告——它的“郎君”,只能由它来处置!
“目标污染源能量与地下爆发源产生高强度共鸣!危险等级提升至‘湮灭级’!”清理者首领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立刻转移高危目标!启动最高应急预案!封锁所有通道!所有非战斗人员撤离!重复!湮灭级威胁!最高应急预案启动!”
整个楼层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沉重的脚步声、急促的命令声、惊恐的呼喊声混杂着刺耳的警报,如同末日的交响!
病房厚重的金属门被猛地推开!几名全副武装、穿着厚重防护服的第七组战斗人员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开始拆卸我身上的医疗设备,动作粗暴而迅捷。
“带他走!立刻!从备用通道撤离!”清理者首领指着被能量反噬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我,对赵队厉声吼道,“去‘安全屋’!坐标已发送到你通讯器!快!在它彻底锁定这里之前!”
赵队脸色惨白如纸,看着浑身浴血、被混乱能量包裹、如同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污染炸弹的我,眼中充满了挣扎和恐惧,但最终被责任和命令压倒。他猛地一咬牙,冲上前,和一名战斗人员一起,粗暴地将我从病床上架起!
剧痛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拖拽着。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混乱的能量冲击下,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似乎听到清理者首领那冰冷的电子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黑羊’……果然……是‘引子’……通知总部……‘血衣’与‘界外’……已形成稳定‘锚链’……威胁等级……重新评估……申请……启用‘最终预案’……”
引子……
锚链……
最终预案……
冰冷的字眼混合着警报的尖啸,成为坠入黑暗前的最后回响。
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无论是第七组,还是血衣娘娘。
我这只被标记的“黑羊”,终将被拖回祭坛。
而这场以血为妆、以怨为媒的扭曲“婚宴”,才刚刚摆开最致命的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