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牛奶在马克杯中微微晃动着,散发出温驯无害的甜香。杯壁传递到掌心的温度,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李维灵魂都在颤抖。他低着头,视线牢牢锁在杯中那片柔和的白色上,仿佛要穿透液体,看清其中溶解的、来自“妻子”的致命杀意。
“艾米”就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在等待。等待他将这杯精心调制的死亡之饮送入喉咙。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冰箱压缩机发出的低沉嗡鸣,以及两人之间几乎凝固的空气流动声。李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濒临碎裂的剧痛和冰冷的恨意。他必须喝下去。这是计划的关键一步。但如何喝?如何骗过这个潜藏在他大脑深处、可能拥有部分思维感知能力的幽灵?
他强迫自己抬起眼,迎向“艾米”的目光。他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混合着疲惫和些许感动的笑容,虽然僵硬得像戴了一层面具。“谢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刻意放慢了语速,仿佛在享受这份“关怀”,“今天……确实有点累。”
说话间,他端着杯子的手,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幅度很小,如同一个真正疲惫不堪的人控制不住肌肉的微小痉挛。杯中的牛奶因此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这个“破绽”是他故意为之——一个符合他当前“疲惫”人设的自然流露,同时也是一个试探。
“艾米”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点,眼神里那丝评估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她没有催促,只是温柔地回应:“快喝吧,暖暖胃。”
试探通过。她似乎更倾向于相信这是他身体疲惫的自然表现,而非内心的剧烈冲突。这给了李维一丝微弱的信心。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汲取勇气。然后,他缓缓举起杯子,凑近唇边。浓郁的奶香瞬间钻入鼻腔,却只让他胃部一阵翻搅。他闭上眼睛——这个动作可以解释为享受,也可以暂时隔绝“艾米”那令人窒息的注视。
杯沿触碰到下唇。温热的液体即将涌入。
就在这一刹那,他藏在宽松家居服口袋里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握紧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化学试剂瓶!瓶身尖锐的棱角狠狠硌着他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同时,他的右手手腕,以一个极其隐蔽的、仿佛只是调整握杯姿势的动作,极其快速地向内微微倾斜了一下!
这个角度,恰好让杯中的牛奶,一小股细流,避开了他的口腔,无声地顺着他的嘴角内侧和下巴的弧度流淌下来!温热的液体滑过皮肤,带来一阵粘腻的触感,随即滴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留下几点迅速晕开的深色湿痕。
而他的喉咙,则做出了一个完美的吞咽动作——喉结上下滚动,伴随着清晰可闻的“咕咚”声。他甚至控制着面部肌肉,做出一个仿佛被热饮烫到又强忍着的微表情。
他“喝”了。至少,在视觉和听觉上,他完美地表演了“喝下去”的动作。
“咳……”他适时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呛咳,迅速放下杯子,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和下巴,也顺势抹去了大部分流淌下来的牛奶痕迹。他脸上露出一点“狼狈”和“不好意思”的神情,看向“艾米”:“有点烫……洒了一点。”
他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大脑,又在瞬间冰冷下去。他死死盯着“艾米”的反应。
“艾米”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他沾着牛奶渍的嘴角、下巴和胸前的湿痕,又落在那明显下去了一小截的牛奶杯上。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温柔关切的模样,甚至还带着点嗔怪:“慢点喝呀,又没人跟你抢。”她自然地伸手,想用指尖帮他擦去下巴上残留的一点奶渍。
李维的身体再次本能地想要后缩,但他用强大的意志力死死钉在原地,强迫自己接受这带着死亡气息的触碰。她的指尖微凉,动作轻柔,却让李维感觉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过。
“好了,我去换件衣服。”李维迅速找了个借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不能再待在她眼皮底下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等待那未知的“药效”发作——无论它是什么,无论它是否会按他预想的方式起作用。
“嗯,去吧。饭菜马上就好。”“艾米”收回手,转身走向厨房,步履轻松。
李维几乎是逃进了卫生间。他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冲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疯狂地冲洗自己的脸和脖颈,试图洗掉那令人作呕的奶味和被触碰的感觉。他看着镜中自己苍白如纸、布满惊惶和血丝的脸,用力拍了拍脸颊。
“冷静!李维!冷静!”他在心里对自己低吼。计划只完成了第一步,最凶险的时刻即将到来!
他迅速脱下沾了牛奶的上衣,换上一件干净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仔细感受着身体的每一丝变化。胃部似乎有些隐隐的不适?是心理作用,还是药物开始起效?他无法确定。口袋里的化学试剂瓶和那张便签纸像两颗定时炸弹,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
他必须回到客厅。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至少,在“药效”真正发作、他“倒下”之前,他必须维持住这脆弱的伪装。
走出卫生间,“艾米”已经将简单的饭菜摆上了餐桌。昏黄的灯光下,菜肴散发着热气,气氛似乎温馨平静。但李维知道,这平静之下,是致命的暗流。
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努力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他强迫自己夹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味觉似乎有些麻木,食不知味。他机械地咀嚼着,目光低垂,不敢与餐桌对面的“艾米”对视。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审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钝刀子割肉。
突然!
一股强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餐桌上的盘子、灯光瞬间开始旋转、模糊!紧接着,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般的绞痛!那疼痛来得如此迅猛和尖锐,让李维瞬间闷哼一声,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
“维?!”“艾米”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关切,“你怎么了?”
李维想回答,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疼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瞬间从胃部炸开,疯狂地刺向四肢百骸!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后背涌出,瞬间浸湿了他刚换上的衣服。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肌肉痉挛,从椅子上一头栽倒在地!
“砰!”身体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维!维!你别吓我!”“艾米”惊慌失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伴随着她冲过来的脚步声。
李维蜷缩在地板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剧烈的疼痛是真实的,眩晕感也是真实的,这远超他的预期!他原本以为那试剂瓶里的东西,配合他故意制造的身体信号(如用试剂刺激特定穴位模拟中毒症状),能制造出类似中毒的假象,但这痛苦……太真实了!难道便签上的“致死剂量”是真的?难道他误判了试剂的作用?或者……“艾米”在牛奶里下的,根本就是真正的剧毒?!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正在滑向真正的死亡深渊!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边缘被浓重的黑暗迅速吞噬。
“艾米”跪在他身边,冰凉的手指急切地探向他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瞳孔。她的动作快速、专业,带着一种与脸上惊慌表情截然不符的冷静。李维在剧痛和眩晕的缝隙中,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的计算光芒。
“脉搏……微弱……瞳孔……开始扩散……”她急促地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再次在李维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响起:
**“警报:主体生理机能急剧衰退!符合预设中毒模型!容器稳定性急剧下降!警告:目标意识濒临湮灭!威胁最终计划执行!”**
**“执行紧急预案:启动意识转移程序!目标:接管主控权,维持容器最低生命体征!优先级:最高!”**
这声音比上次更加清晰,更加冷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
李维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金属巨手狠狠攫住!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冰冷的意志洪流,如同海啸般轰然灌入!它带着绝对的秩序和冰冷的逻辑,蛮横地冲击着他残存的、因剧痛而脆弱不堪的意识壁垒!
“不——!”李维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嘶吼。他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被冻结、被覆盖、被强行剥离对身体的掌控权!他的“自我”像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艾米”的脸庞在他模糊的视野中晃动,那张熟悉的、此刻却如同恶魔般的脸上,竟然缓缓绽放出一个……满足而冰冷的微笑!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说:
“终于……是我的了。”
剧痛、眩晕、冰冷意志的入侵、自我意识的撕裂……多重恐怖的浪潮瞬间将李维彻底淹没。他最后残存的感知,是那只冰冷的手再次抚上他的额头,带着一种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感。
黑暗如同粘稠的沥青,彻底包裹了他。最后一丝光亮和知觉,彻底消失。
***
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浮。
没有疼痛,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感。只有一片混沌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像隔着厚厚的磨砂玻璃,模糊不清。紧接着,一些断续的、失真的声音碎片开始传入:
“……心率……维持住了……但脑波……异常……混乱……”
“……排异反应……比预想……激烈……容器……在抵抗……”
“……加大……稳定剂……必须……完成……转移……”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电流的滋滋杂音,像是从很远的水下传来。分辨不清是谁在说话,是陈主管?是别的医生?还是……那个冰冷的机械意志?
李维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狭小的、冰冷的金属盒子里。他能“感觉”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却无法动弹,无法思考,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的意识如同一缕随时会消散的烟雾,被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力场强行束缚在这具躯壳里。
“抵抗……”这个词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意识的迷雾。
抵抗?谁在抵抗?是他吗?这具身体的本能?还是……他残存的意志碎片?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那个冰冷的机械意志,那个“维稳协议”,正在执行它的“紧急预案”——它在强行接管他的身体控制权,维持最低生命体征,目的是为了完成那个所谓的“意识转移程序”!将艾米(或者说那个占据艾米记忆的恶意意识体)彻底转移进来,取代他!
而他,李维的意识,正在被当成需要清除的“干扰源”!
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但这恐惧却无法驱动任何肢体,只能在意识的囚笼里无声地尖叫。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活埋,在自己的身体里!
就在这时,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碎片,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火星,刺入了这片混沌:
“……维……李维……”
这个声音……是艾米?但不是那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艾米”!这个声音……更加微弱,更加飘忽,带着一种深切的悲伤和……焦急?像是从记忆海洋的最深处,艰难地挣扎着浮上水面!
“不……要……放弃……”
声音断断续续,几乎被周围的电流杂音和冰冷的指令声淹没。
“真……的……艾米?”李维残存的意识碎片剧烈地震荡起来。难道……在艾米被篡改或覆盖的记忆深处,还存在着一丝真正的她?一丝被囚禁、被压制的、属于他妻子的意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微弱的曙光,在绝望的深渊中亮起。
紧接着,那个冰冷强大的机械意志似乎察觉到了这丝异常的波动。
**“检测到深层记忆区异常扰动!疑似原始记忆残留干扰!启动清除程序……”**
冰冷的指令如同死亡的宣判!
一股更加狂暴的、带着格式化意图的冰冷洪流,猛地冲向李维意识深处那片刚刚亮起微光的区域!要将那最后一点属于“李维”和“真正艾米”的痕迹,彻底抹杀!
“不——!”李维的意识在无形的囚笼中发出无声的咆哮,用尽最后的力量,试图去“抓住”那丝微弱的声音,那点残存的、属于他妻子的光芒。
黑暗再次汹涌而来,带着毁灭的气息,将那一丝微光和他残存的抵抗意志,一同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