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跑到一半,听见郭家门口闹哄哄的喊杀声,他急忙骑马转头往回跑。
水清敲开月辉的门让他带人赶紧走,屋里什么都不要管了,月辉抬头看火光冲天的火把往这来,回身扯着老娘弟弟就往黑暗处跑。
周父周母带着全家人,跟着水清从屋后绕了很远的路,躲到离家不远的一片稀稀的竹林子洼坡里藏了起来,来的太急了,他们根本找不到地方藏身。
周父看他们前脚走,后脚乌泱泱的一大阵人到了,看着门口个个凶神恶煞的脸在火光下,身上一股股的冷气冒出来,他们要是走迟一步,就永远都走不出来了,百十个人撞一个门,也就一杯茶的功夫而已。
“玉霞,你们三个改开衣服喂孩子,千万不能让孩子发出声音,”水清扭头看秀芳怀里的孩子,有种隐隐要醒的节奏,连忙低声吩咐起来。
周母闻言赶紧拿出一罐糖,这是她唯一抢出来的东西,每个孩子嘴里舀了一大勺。
“给老子屋前屋后的找,这么大的房子竟然没有人?肯定跑不完……”
“要找你去找,三更半夜的充什么大个?杨府护院跑出去十几个送信的,你想让俺们在这磨蹭时间?是不是想让杨府的府兵过来杀了俺们?”
“你说什么?你敢不听老子的话了,今天老子烧死你……”先前说话的人猛的扑向不答应的人。
其他人冷漠的从屋里抱东西出来,什么被子、衣服、晚上剩的稀饭,就连吃饭的碗都没放过,也不管烫不烫凉不凉,抓着东西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
“杨府护院发信号了,”人群里突然惊叫起来,那两人打的正凶的时候,杨府的天空上方突然亮起好几道烟花,接着回应的是前街官道上的烟花,和一阵呼啸而来乌压压的褴褛人,个个脸上都是惊恐。
“快跑!杨府府兵回来了,”其他人见状撒丫子就开始乱跑,也许是上次见过杨府府兵的厉害,这次他们一看到烟花弹,没头没脑的都跑了起来。
跑慢的人摔倒了还没等爬起来,就被后面的人直接踩了上去当场就没了,先前两个打架的两个人直接被人踩成了肉饼。
“我们快回去堵上门,”水清看人呼啦啦的跑走了,赶紧起身要带人回去。
“回家被人堵住了怎么办?不如在这里躲到天亮回去,”周父担心的看着远处。
“不行,如果杨府真有府兵回来,我们躲这里就是一个死,那些人被堵回来会到处躲藏,要是躲这里……”水清指了指三个孩子。
“走,”周父一挥手带着孙子们又原路跑回家去。
“你不留下来吗?现在外面这么乱这么危险……”周父看水清急忙忙的往外跑。
“我得回去通知兴平和花儿,”水清顾不上喘气的跑到家,刚进屋一个木棒打下来,她往边上一闪躲过去了,“是我。”
“三嫂!”莲花颤抖着声音拉住水清。
“你怎么躲家里来了?不是说了家里不能躲吗?”水清慌忙查看娘俩的情况。
莲花抱着孩子哭道,“我们躲在地窖里差点被搜到了,我趁他们不注意带毛鱼回了家,发现俺家都是人在抢东西,我看三嫂这边没人了才大胆跑进来躲的。”
水清反手把门杠上,从地上捡起木杠子开始杠门,杠的差不多了停手道,“你在这看着我去找泥鳅他们回来。”
“好,”莲花连忙擦了擦眼泪,抱着孩子坐在门边看着外面。
水清从小洞打开后门跑出去,到菜窖打开地板,对里面喊了半天也没孩子出来,晓得周兴平把孩子带走了,她起身胡乱把菜窖盖好,急忙跑回家堵上小门,刚进院子发现他们都回来了。
“花儿,把孩子送去屋里安抚住,千万不能让他们哭出声,泥鳅带着弟弟妹妹跟小姑一起进去,”水清隐约闻见孩子身上有血腥味,抬手急忙检查了一遍发现没事,也顾不上多的询问,一挥手把孩子都弄进屋里待着。
泥鳅懂事的带着弟弟妹妹坐在屋里不说话,稻香不停的搓手上黏糊糊的血,“二哥你疼不疼了?”
“不疼了,”甜瓜小声说完还把衣服给哥哥妹妹看。
李明远看人进屋了沉沉的说道,“大姐家出事了,我出来去通知的时候,她家门口都围满了流民,我只得回来救三哥,俺们两个带孩子去了田头河那边,看乌泱泱的人从那往回跑,俺们才敢从河里上来回家。”
“我刚才也很危险,我们与那些人前后脚的距离的,要不是杨府放信号烟花,我们大概是跑不掉了……”水清心有余悸的说完。
周兴平跟李明远坐在边上沉默的低下了头。
水清抬眼看地,发现有两大袋麦头子扔在边上,“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有本事割麦头子?”
周兴平抬头看了一眼道,“俺们躲的那里正好是麦地,就用明远带的袋子割了几袋子回来,不割也是便宜给了那些流民们糟蹋掉,等明天人家看了就说是流民们干的,反正他们今晚也确实割了很多麦子走。”
水清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这只能说撑死胆大的,“要不我去莲慧家看看?”她开口提意道。
“别去,我明天一早摸过去看情况,现在去了也顶不上事,”周兴平不同意的看着水清。
水清默默的点点头答应了,枯坐了一会被周兴平撵去睡觉了,屋里被抢的光光的,出来从马匹上抱着被子进屋给孩子们盖上。
她合衣躺下心里着实对周兴平佩服不已,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把家里几床被子都给放马上带走了!
早上猛然惊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麻溜的起来看门边,地上躺着周兴平跟李明远睡的很沉,
打量四周家里能拿的东西都被拿了,跑去锅屋连锅都没有了!水清有些气恼的去后门,打开地窖准备拿芋头出来生吃,发现地窖下面堆满了锅碗瓢盆好,东西放的很是凌乱不堪。
水清这个时候特有冲动想去周兴平跟前,对他邦邦磕两个大响头,表示自己对他的敬佩之情,挑了吊锅和水桶出来,又抓了粗米跟芋头洗干净拿去菜园地煮,她不敢在锅屋煮吃的,怕被流民躲哪盯上了。
早饭煮好端屋里倒干净的桶里,然后又洗了一锅芋头给煮出来,这是他们今天一天的粮食,不能再冒险出来做吃的了。
莲花直到中午才带着孩子们出来,饥肠辘辘的喝了一大碗芋头稀饭。
李明远鬼鬼祟祟的从后门回来,满头大汗的坐在地上喘气,“岳父那边被抢的不成样子,他们吃的用的什么都没有了,大姐那边空空的没有人在。”
莲花听了皱皱眉道,“俺们不是叮嘱娘平时不用的东西,都给藏到地窖里吗?怎么能被抢的什么都不剩?”
李明远闻言叹了一口气也没多说什么,“我把俺们藏的新被子送去了那边,三哥这边多的也送了,目前盖的勉强够了,不过天热也盖不了两天了,锅碗三哥家有的也给了,其他的只能先将就着过去!”
“月贵哥俩到是挺机灵的,家里的东西天天用完就藏起来,昨夜三嫂去通知他们,他们就光脚跑了家里啥也没损失!”李明远说完脸上罕有的笑起来。
“贵子别看小,是个机灵的孩子,”周兴平听完也忍不住笑起来,恐惧的心说说笑笑才放松一点。
晚上天一黑,他们的心又紧张了起来,两人眼睛不眨的看着外面,提心吊胆了一夜什么也没发生。
早上天亮后开始睡晚上起来盯着,这样的日子熬到了第五天夜里,村里一片喊打喊杀声响彻震天。
水清被吓醒从屋里跑出来趴在门上朝外看,夜里只能看个模糊的影子,杨家街又是一片火光冲天,在通红的火光下一阵人影朝这边跑,结果被后面骑马的人追上,手里的刀两边挥舞着转眼间人首分离。
紧接着一大群骑马的人跑进后窝田这边,隐在黑暗里再没现身,只看见一股股流民跑过来,被人割韭菜似的把人割没了。
这一夜水清他们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遍体生寒,后窝田这里就像屠宰场一般,来多少被人拖走多少,杨府用他最冷酷的方式,报复那些让他们受损失的流民们。
五更天的时间杨府护院推车过来,他们面无表的推着一车又一车人去前街火光的地方,前街传来此起彼伏的瘆人惨叫声不绝于耳。
水清他们三人面面相觑的离开门缝,各自找一个角落坐下抱着自己,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杨家街的火烧了一天一夜才熄灭,熄灭后的灰烬,被杨府护院挑着给撒去田里当肥料,这场夜乱平息了四天才结束,第六天卢里正四儿子包着脑袋出来敲锣,召集各家各户还在的男人帮杨府收粮食。
周兴平他们也没推辞,打开门拿着镰刀下田麻木的割起麦子来,往日田里热闹的场景此时此刻没有了,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十个男人干活。
因为人不多,田里麦子割到七月中旬才结束,村民又帮着给杨府栽了秧。
卢里正四儿子如约把每家的田还给了每家,因为人手不够,至于栽不栽的上粮食,只能各凭本事了。
这次丰安庄被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抢的措手不及村民们死的死伤的伤,丰安庄可以说是死伤的惨重。
杨府的日子也没好过多少,听说杨府被撞开门后,大小主子死了二三十个,家里女眷被糟蹋了不少,护院家丁仆佣死了三四百人,其中就包括经常跟他们打交道的大管家。
周兴平趁着傍晚干完活,溜进莲慧家看情况,不来不知道来了吓一跳,郭母在这次砸抢中被人打了后脑袋,当场就没了!郭四子被打晕了幸运的躲过了一劫,到现在都没好利索。
莲慧带着三个孩子躲在没有顶棚的鸡圈里混过去的,后来那些人走了月辉找过来,背着郭四子带着莲慧和孩子去了他家住下。
夜里李明远跟周兴平去了月辉家,看着郭四子连连叹息侥幸,“第二天俺们去找你,看你屋里大门敞开着,也不敢到处随便乱找,哪晓得你们躲在辉子这里了!只是婶子……”李明远有些悲伤的低下了头。
郭四子也红了眼眶忍了忍,几人相对无言的伤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