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气势恢弘的生产车间

建设厂4车间是军品生产的重点机加车间,主要负责枪械机匣部件的组织生产。当时车间下设有调度组、技术组、机电组、经管组和6个工段,干部职工一共500多人。车间以机加金切设备为主,拥有各种设备300余台(套)。

4车间所在的一号联合机加厂房,厂里的人都称其为101大厂房。这厂房从东到西有72米宽,南北方向长达220米。厂房内的空气管道和蒸汽管道错综复杂、纵横交错,汇流牌整齐排列、密如蛛网。纵贯厂房正中间的主通道,可以畅通无阻地开汽车。它是建设厂的主厂房,也是面积最大的厂房。1958年毛主席视察建设厂时,曾经亲临101大厂房与生产第一线的职工群众见面,那激动人心的场景,让大家难以忘怀,一直激励着建设人努力工作。

大厂房内一共有四个建制车间从事枪械生产,依次排列为3车间(枪身部件装配车间,设备400余台、600多人)、4车间、7车间(刺刀车间,设备400余台、500余人)、9车间(冲焊车间,设备300余台、800余人)。

假如要概括机加车间的特点,用四个字就说清楚了——“削铁如泥”。四个机加车间共有一千多台各类金切设备和冲焊设备,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宽敞的厂房里,每台设备头顶上一台吊扇,密密麻麻地挂在空中。生产车间里没有衣冠楚楚或游手好闲的人,2千多工人和干部都身着一身统一的蓝色工装,昼夜不停的轮流三班倒从事生产。井然有序的劳动场面气势恢弘,颇为壮观,初来乍到时感到非常震撼:早就听说建设是亚洲同类产品规模最大的工厂,果然名不虚传。

我刚入职时,对厂房里的机床轰鸣和焊机火花四溅,以及从早到晚的人声鼎沸很不习惯,特别受不了成天充斥在空气中的剌耳噪声。工作中与上下道工序的工人需要定时交接加工的产品,与车间的技术、质量、工艺、设备管理等人免不了需要随时交流,轮班时的交接班也是必不可少。在流水线上各类机床的喧嚣声中,工友之间说话必须大声吼才能听清。重庆话的语速较快、音量本身就大,更给人以嘈杂之感。我也从此养成了说话粗声武气的“职业病”。往往8小时下来,吵得人头昏脑胀,经常发生耳鸣。加上做靠模铣虽然是技术性工种,但体力消耗比较大。工作的前几个月,下班回到家常常感觉周身酸痛,精疲力尽,倒在床上就睡觉。多亏了那时人年轻,很快适应了工厂的工作节奏。

参加工作不久,长江发生了大汛,江水暴涨,酿成洪灾。1981年7月16日,重庆最高洪峰水位达到195米,是重庆百年来最高的一次。当天在JLP区境内最高洪峰水位为193.38米,也是JLP区自1905年以来的最高记录(1978年3月5日至7日的最低枯水位才159.4米)。在建设厂的工厂专用码头,肆虐的洪水漫过堤岸,涌上江边公路,涌向位于建设厂码头上方的三孔桥的涵洞,离成渝铁路的路基只有几米远。

长江最高水位那天,上班后我们按工厂的安排,对车间厂房的电气线路进行了全面的检查维护;对生产设备、设施进行了防锈保养;对库房和生产线上的成品、半成品进行了普遍的防腐处理,一直忙到下午下班。工友们相约到朝天门去看涨水。我们一大群年轻工人出了厂大门,乘坐铰链式公交车(把两节车厢连起来的公交车)来到朝天门,时间已是黄昏,成群结队赶来看水的重庆人还在源源不断的涌来。

有个师姐自掏腰包给每个工友买了一支雪糕。我们在朝天门码头昔日草木丛生,如今到处都是淤泥的坡梁上,站在警戒线外密集的人群堆里边吃边看:只见斜坡下面浩瀚的长江洪流汹涌,水流湍急,两江汇合处一片汪洋,江面显得特别宽敞。朝天门下方,平日里那一大片沙滩已全然没入水下,滔滔大水汹涌而至,直逼重庆港务大楼前的马路边坡。岸边诸多参天大树,皆被裹挟进浑黄的江水之中,仅余部分树冠勉强探出水面,在洪波中孤寂而立。

马路上,各类车辆首尾相连,宛如一条缓慢蠕动的长龙,徐徐向前挪动。一辆辆公交车在港务大楼前的转盘艰难转弯掉头,车身与下方浑浊湍急的江水近在咫尺,那景象,着实令人触目惊心。

坡上围观打望的人群里,几个年轻男女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溜下边坡,挽起裤腿踏入水中嬉戏。我们见状,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随即跟着一些人来到水边。有的人在水中来回蹚行,享受着水流的冲击;还有些带着相机的,以汹涌的洪水为背景,摆出自以为绝妙的姿势,让同伴帮忙拍照。众人正玩得不亦乐乎、一片喧闹之时,却被戴着红袖章的执勤人员发现,对方厉声喝止,凶神恶煞地将这群人驱赶了回去,这场经历,可谓惊险刺激又充满趣味。

也就是在那年洪水肆虐之际,出生于发“龙王水”那天的我,个人生活也如江水般悄然发生了一系列变化。此乃人之常情,顺性而为,自然而然。只是造化弄人,结局不太圆满。这是宿命,不说也罢。

面对一个全新的职业,如何转变思想观念,建立职业操守,熟悉工作环境,掌握工作流程,任何人都需要不断的理解和学习。入职的初期,我也经历了一个逐步适应的过程,少不了走一些弯路,还闹了一些笑话。

与我一起分到4车间的几个退伍军人,入职培训时彼此便认识但来往不多。下车间后,虽然不在一个工段小组,但交往逐渐密切,大家下班后经常聚在一起打羽毛球,打扑克,活动结束后就到前进路夜市去吃烧烤或火锅串串,喝夜啤酒。聚会中交流工作很少,谈论得多的是武侠小说和足球。

全国足球甲级联赛于1980年底开始,将部分场次安排在紧挨工厂家属区的杨家坪体育场举行。我参加工作后,与车间的师兄弟们经常相约一起,周末只要有空几乎场场到现场观赛,亲身感受了球迷的疯狂。后来,一旦有中国队或重庆队的足球赛或者电视直播,我们总是提前与小组同事和老师傅协商对调班次,想方设法凑在一起到场观看或守着黑白电视看实况转播,我这个普通球迷也受此影响升级为铁杆球迷。

1981年,是中国足球队征战世界杯预选赛之年,我们一帮球迷对此那是牵肠挂肚。11月12日晚上,是中国队对阵沙特阿拉伯队的关键比赛,电视台要进行直播。可是那天我刚好上二班,眼看只得错过了。下午4点钟上班时,二工段的小张和小匡、六工段的小刘、机修段的小肖这4个上二班的球迷工友来约我,商量大家抓紧时间做完生活(产品),然后一起悄悄溜到工厂2号门斜对面的单工宿舍去看电视转播。不用多费口舌,自然一拍即合。

每一个行当,都有属于自己的专属语言,亦称行话,外行的人一般听不懂。比如,在农村,把下田地干活叫“做活路”;而在工厂,则把上机床干活叫“做生活”。我和做靠模铣的小张与做钻床的小匡是上下道工序,我们做生活时心里毛焦火辣,大家紧赶慢赶,等都做完定额后已经8点多钟了。我们连机床都来不及打扫,匆匆忙忙换下劳保服后悄悄早退,一溜烟跑到单工宿舍去看公用电视。走拢时球赛已经中场休息了,单身汉观众们议论纷纷,原来中国队上半场就已经0:2落后了。我们听说后激情一泻千里,认为今天没戏了。

足球比赛永远是一个制造悬念的场所,这也是足球的魅力所在。只见苏永瞬教练下半场果断换上了沈祥福、刘利福,两“福”上场后两个边路顿时活跃起来,中国队随即发起了潮水般的攻势反击,出其不意地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在不到30分钟的时间内奇迹般由左树声、陈金刚、古广明和黄向东连续打进4球,最终中国队不孚众望以4:2反败为胜。电视机前黑压压的观众转忧为喜,大呼过瘾,似乎中国队参加世界杯指日可待(可惜最后一场比赛中国队被沙特队暗算而与世界杯无缘)。

看了半场精彩球赛的我们,获得了极大的精神满足。每当这个时候,得意忘形的球迷们照例需要喝上几杯,让酒精来宣泄内心积聚的狂热情绪。几个师兄弟也不急于回家,邀约来到杨家坪转盘的酒馆“北方食店”,要了2斤散装江津老白干和几个下酒的小菜,纵酒狂欢直到半夜三更。结清餐费后,我们还意犹未尽地跑到专买早点的“河南食店”,吃了餐厅下的凌晨第一锅小面。

也是乐极生悲。翌日上午9点多钟,呼呼大睡的我被车间派来的人叫醒,说“工厂生产科、检验科、车间领导和军代表正等着你娃去开会。”

开头我不相信,“啥子哟?我又不是大人物。”从车间制品室来的师妹,说句我是“方脑壳”后拂袖而去。一头雾水的我这才赶紧钻出被窝,火速赶到车间,刚好本工段的小张和小匡也慌慌张张的赶来了。

俗话说“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猛一见领导们个个铁青着脸,眼色也不对,我们顿时慌了神,隐约察觉出大事不妙。直到车间主任开口,我们才知道大祸临头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昨天晚上由于心急火燎的惦记着电视转播,做生活时草率了些,没有按规定量样板,我和上夜班的3个同伴出了严重的质量事故(每个操作工人都有报废指标,机匣体的指标是每人每月报废2件及以上就算质量事故),3人一共报废了22件机匣体,还有57件“超差件”(尺寸不合格,通过重新加工可以补救)。眼见问题严重了:我们不但上班时间不假外出,属于旷工行为,而且导致了如此严重的质量事故,这下可捅了个大蒌子。

开始我们几个一口咬定,不承认旷工是为看球赛,但又不能自圆其说。上午11点,工厂检验科长主持召开了质量分析会,工厂相关职能部门的领导和军代表都参加了。会议一直开到下午1点多钟,领导和老师傅们语重心长的批评教育,使我们几个参加工作半年到一年不等的新工人,弄明白了“军工生产质量第一”岂是儿戏。我们这才吓傻了,脸色卡白,语无伦次,不得不承认错误,心中后悔莫及。

更气人的是,就在散会后回到小组,我们正在鬼火直冒,暗自忖度“哪个舅子以后还要看中国队打球”的时候,平时和蔼可亲的班长却跳了出来,气急败坏的数落我们“千翻(调皮捣蛋)那样?”副班长也随声附和,性格直率的他还拉长了脸,当众臭骂了我们一顿:“你娃几个楞个整要球不得。还上啥子班嘛,干脆到中国队去踢足球算球老。”

开初我们还摸不着头脑,不知班长们发火所为何故。转念一想才恍然大悟,我们这次把事情搞砸了,牵连自己所在的班组的十几个师傅当月的奖金都遭扣完,两位班长的班长津贴同时被扣,损失就更大了,能不心痛?怒不可遏之下,语气重一点责怪几句理所当然。书上说:不是所有对你微笑的人都是你的朋友,也不是所有对你生气的人都是你的敌人。我们只得低头不语,任由他们贬低、嘲笑。倒不是因为理解他们什么,而是对自己闯了祸连累了大家而过意不去。

这场比赛中国队赢了我输了。我和其它两名同伴,不但在下午紧急召开的车间全体职工大会上垂头丧气地作了检查,遭扣了当月的奖金,罚款数相当于一个月的工资,还当场宣布取消当年评先评优资格,连年底的年终奖也全没了。这个深刻的教训,使我领悟了一个道理:生活有主次之分,不可眉毛胡子一把抓,该做的事情必须用心做好。就像当兵时那样,凡事都要认真,千万马虎不得,这一点很重要。

11月6日~16日,第三届世界杯女子排球赛在日本东京举行。那些天全国都在关注女排赛事,城乡的家家户户守着电视收看直播,特别是中国女排夺冠之夜,人们观看比赛的过程中欢呼雀跃,非常疯狂。

女排世界杯后半程,中国队的比赛时间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有时是傍晚。那几天刚好中国足球把我害惨老,再说我好歹也是当兵出身,三年部队服役经历的磨砺,培养的组织纪律性还在。我吸取教训,不再为看比赛而迟到早退,上班乖乖地做好生活,下班后再安安心心看电视,再也没有因为马虎了事而影响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