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盐本来不想管冷谈的,他一向对这种疯狗一样的人是敬而远之的,不是惹不起,而是没必要,沾上了就是一身骚。
但是《钟山》对他确实不错,他也很喜欢《钟山》对待文学作品的态度,求真求是。
退一步讲,他姐夫秦建设还在《钟山》工作呢,他也算半个钟山人。
而现在冷谈摆明了就是针对《钟山》来的。
人不能被欺负,哪怕只被欺负一次,因为那些施暴者会不停试探你的底线,直至退无可退。
于是张盐开口了:
“冷谈......哦......应该叫你何黑蛋,你怎么这么吵呢,大家都在谈自己的稿件没听到吗,就你声音大,就你嗓门高?哦.......我忘记了,你是肉喇叭,和我们不一样,你确实是特别会鼓吹......”
张盐后世经常逛贴吧,战斗力属于中流水平,搁现在绝对够用了,和别人吵架,教员有句话非常有道理,就是: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别人说什么不要管,直接就是攻击,直接就是喷。
因为吵架,不管你说什么,根本就不可能把对方说服,能让对方难受,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张盐深谙个中道理,如《九品芝麻官》里周星星附体般口若悬河,逮着冷谈只会唱赞歌猛烈开火。
冷谈被说的太阳穴直突突,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作品,那一直是他的荣耀和全部,现在被人贬损的一文不值,他简直出离了愤怒:
“你......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又写了什么东西出来?”
陈瘦竹加入了战场,他要的就是冷谈这句话,冷谈给他扣帽子,他不好回击,现在,事情有了新的突破口,他字字千钧地说:“人家写的,可比你好多了!”
周围的作家都被这里的冲突吸引了,陈瘦竹环顾一圈,大声道:
“还没来得及和大家说,张盐的作品《十八岁出门远行》被我们列为了这次改稿的重点作品,本来是计划明天下发给大家,让大家一起看看,交流分享的,那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就择日不如撞日了!”
陈瘦竹招呼秦建设:“小秦,去把柜子里的《十八岁出门远行》拿过来,发给大家,让大家看一下。”
“再把冷谈先生的大作《绚烂红旗》也拿出来给大家都看看。”
“大家都看看,我们既然都是搞文字的,那就用文字的标准来瞧瞧,是谁有资格教训谁!”
陈瘦竹亲手将一份复印的《十八岁出门远行》交到冷谈的手里:“何黑......冷谈,你自己看看吧,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稿子不长,就大几千字,看看,看完再说话......”
“看就看,我倒要看看,他这个鬼摸样,能写出什么好东西出来!”冷谈将复印件往桌子一拍,满不在乎地读了起来。
冷谈其实有些心慌。
当张盐这个名字被陈瘦竹念出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周围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张盐?写《镜中》那个张盐?”
“张盐也写小说了?那首《镜中》写的是真好啊,读起来简直是享受......“
“《绚烂红旗》,啧啧,这名字......”
看起来这个张盐似乎是个诗人,似乎诗写的不错,那应该......没关系,诗写得好不代表其他也能写好.....嗯,一定是这样,哪里有那么多天才。
冷谈做完心理建设,然后开始读起了这个所谓的《钟山》的重点作品《十八岁出门远行》。
仅第一句,就让冷谈的额头上出了冷汗:
“柏油马路起伏不止,马路像是贴在海浪上。我走在这条山区公路上,我像一条船......”
对于一个能获得全国短篇小说优秀奖的作家来说,即便冷谈写的是赞歌,靠取巧获的奖,但那也是在全国无数小说家里获胜的取巧作品。
作家冷谈,从技法上来说,起码在二流之上......
这个开篇......不凡,冷谈继续往下读,越读,他的心就越凉。
当读到司机抢夺少年物品时,张盐已经超脱了反思和伤痕,而是在描写最普遍和最深刻的人性。
冷谈的心已如坠冰窟。
对于冷谈这种爱借题发挥的性格来说,最怕的,就是别人戳穿他的外强中干。
如果张盐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当然可以不依不饶。
但是现在,事情的方向被陈瘦竹引导到谁写的好,谁就有话语权。
那么节奏一下就从他手中,滑到了在座的作家和编辑手里了。
也就人民是群众喜闻乐见,你算老几。
冷谈自己也清楚,他这种做法是很败路人好感的......
张盐也在翻阅冷谈的《红旗绚烂》,越看越觉得有种熟悉的套路感,这不就是冷谈《长堤的故事》的洗稿吗?一样的人设,一样的冲突与起伏,不过不得不说,冷谈的语言还是很洗练准确的,更适合写报告文学......
但如果从文学的角度来看,《红旗绚烂》不如《十八岁出门远行》。
差远了!
也有不少作家看完了两篇小说,他们都在兴奋地讨论,基本上都在聊张盐的《十八岁出门远行》。
几乎听不到有人在聊冷谈的《红旗绚烂》。
周眉森和旁边人说:“没想到小说还能这么写,完全跳脱了叙事结构的樊笼,要有什么立刻就有什么,像卡夫卡!”
许梓东也第一次拜读了自己这个朋友的小说,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张盐一个写诗的能被钟山邀请——他这部小说,放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流的序列。
梁小声烟瘾很重,他边看边抽,看完之后,烟雾缭绕中他有些后悔,自己似乎荒废了很长时间,应当立刻写起来。
冷谈见状,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蹭地一下想站起来,又被陈瘦竹按了下去,陈瘦竹笑眯眯地对他说:“冷先生,你现在觉得,张盐有没有资格说你呢?”
冷谈输人不输阵,他梗着脖子,将手里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往下一丢:“写的什么东西!原来《钟山》收的都是这样的稿子,那我不投也罢!”
说着,也不顾周围人戏谑的调笑,快步推门走了。
他走之后,会议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写的好!”
“棒极了!”
“了不起!”
“小伙子好样的!”
大部分人都是好人,大家心里都有杆秤,谁在胡搅蛮缠,各自都明。
陈瘦竹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他把张盐拉到一边,很是满意地说:“晚上汪老点名要见你。”
张盐大脑有些宕机,问:“哪个汪老?”
“汪曾其。”陈瘦竹说。